君入蛇口 gb(210)
他一直很温柔,没有抱怨过。她就总觉得有点愧疚,又因为愧疚,时时留意着手里这些奢侈的东西。
当陆雁迹拿到那份从刑部调出的“反诗”时,她几乎在一瞬间察觉到有什么不对。
她太熟悉这种纸了,它不贵,里面没搀着蚕丝藕丝之类的东西,于是就又软又吸水,平素天气干的时候不妨事,但只要空气中稍稍有些水雾,那它就会像是黄梅天的衣物一样,带着股潮气。
蘸着浓墨的笔在这种纸上走,字迹边缘也会有轻微的晕染。
陆雁迹清楚地记得这事闹起来的前后几天都在下雨,半冷的春雨连绵不绝,空气中有一层薄薄的雾。如果这首诗是在宴席上写成的,那么不管是提前带来了纸,还是差遣随从一路狂奔出去买,它上面都会沾上水雾。
可现在这张纸上的字迹边缘清晰锋利,显然落墨的时候纸张很干燥。陆雁迹心中一动,举起纸轻轻地用手抖了抖它。
纸上面有几个不太规则的地方,手感比其他地方脆,对着日光看久了,会发现上面有浅浅的几个黄斑。
“这诗有问题。”她说,“写诗的纸决计不对。”
“这样的雨天,写出来的字迹应该是晕的,纵使是在室内,纸也没有这么干。”
“这里有几处纸已经脆了,是离灯烛之类的东西太近烤的。平素写字不至于将纸抵在灯上写……只有……”
陆雁迹看了看自己的手,她在京中缺钱的时候代人写诗写信,也代人临摹一些碑文书法。临字时若要临得分毫不差,要么寻一个日头好的地方,要么就得多点几盏灯照着,拎起来在灯上比着。
这张纸临得真好,从字迹上全然看不出有什么不对,因为有人不小心念出它被打了板子,那些负责的官吏们也就没敢触霉头细看。就算细看了也没人会注意到纸——写字的绢很贵,一块好的砚台一块馨香的松烟墨也很贵,可纸有什么贵的呢?
什么纸值得这些官们捻在手里,仔细地,反复地看呢?
“这是假的!”陆雁迹说,“这张纸!绝无可能是在席上作诗的时候用的!”
第116章 赐他“把我的钗环拆下来吧。”……
嗯。
笑笑笑说。
嗯?陆雁迹问。
她脸上的表情逐渐收回去,原本因为情绪上扬显出光彩的眼睛睁着,里面的光暗了暗。
“是草民卖弄了?”
“没有,”笑笑笑说,“你说的这个我没看出来,你确实厉害。”
她接过那张证物,满不在乎地吹了一下:“我找人灌过刘豫元酒,让他签字画押,发现他醉酒之后的笔迹和醒着的笔迹不一样。这纸学的是他清醒的笔迹,确实不是在席上写的。”
这句话出来,陆雁迹能有一小会没反应过来,但不妨碍笑笑笑接着往下说。
“此外,殿下身边那位许学士去查了散播反诗的卖货郎,发现这几个人都应当是京中的口音,你们这些进京赶考的说起话来天南海北,一点也不相关。”
“既然如此……!既然如此,那草民与草民的同门就应当是无辜的。”
笑笑笑掀起眼皮瞥了一眼她:“真的吗。”
“既然他是被授意写这种东西的,那到底是不是在宴会上写的有什么关系?既然他指认了自己的老师做幕后之人,那是不是你们之中的人又有什么重要?再安排别人就是了。只要没办法证明这张纸上的字不是刘豫元写的,他就脱不了这个罪。”
笑笑笑说完,陆雁迹也不出声了,低头看着脚面,全然没意识到她已经踱步的自己身后。猫扑人一样伸手捏住她的肩膀。
“……!”
“别丧着着个脸,”笑笑笑对她一笑,“我找你来干什么的?拿来磨牙的?”
“这事情有法子解决。”
皇帝不在,常朝不开,但大朝会是要开的。
最上面那个位置空着,封辰钰坐在左手边,身边除了宫人黄门之外,还有一个侍立的影子。底下的人该跪跪,该喊万岁喊万岁,反正不管顶头上那位在不在,流程得按照规矩走。
喊完万岁就没啥大事了,毕竟朝中最大的那个事大家都不想提,提了也没人能决断,按照现在这个架势,绝大多数人都觉得还是拖到圣人班师回朝在做打算吧——
——对了?圣人那边的仗打得咋样啊?
在这样一片集体心不在焉恨不得说小话的气氛里,有谁一头撞了出来。
撞出来的那位没什么存在感,五品,将将能参加朝会的品级。站在这人身边的人看了半天,反应过来这位好像是聂相门下的学生。
“臣请殿下召京中学子面审,为臣同门申冤。”她没管旁边人是什么目光,顶着满头的窃窃私语向前一步,再向前一步,直直跪在大殿中央。
“近有刘豫元其人,为有司所执,此人妄言攀诬,累及师门。诸生声议鼎沸。然天威咫尺,未敢叩阕陈情。今乞殿下明察秋毫,召学子面诘,以正视听,使无辜之人不至蒙冤。”
封辰钰轻轻压了压下颌,未置可否,笑笑笑随即跟着往外迈了一步。
“殿下,臣以为不可。按说这是三司之事,如此越级岂非儿戏?”她翘翘的眼角挑着,一副似狐的笑相恶相,“臣尚在此处,如此朝上审案,臣不就成了吃干饭的嘛。”
她一张嘴其他人都不吱声了,有看热闹的心说要遭,笑笑笑这人喜怒没个定数,可能说恼就恼。今天这个朝上申冤估计是哪里惹了她不痛快,接下来恐怕不要说底下那群学子,就是现在在这里跪着的那个也要倒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