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亡国女昏君后(136)
那妇人身穿藏蓝色蜀锦, 一眼望去, 虽朴实无华,但天光从窗棂中洒落, 照上她的衣衫时,就会发现那蜀锦上用金银二线绣着繁复华丽的花纹, 而她头上的银簪、耳上的玉坠,腕上的手钏,无一不是乍一看古朴简单,实际做工讲究,品质上层,端的是一派低调奢华。
宋灵毓进了佛堂,那老妇人就像没听见一般,继续阖目低声诵经,并未回头或有丝毫反应。
宋灵毓在她身撩袍跪下,低声道:“母亲。”
老妇人依旧无声,宋灵毓便也不再说话,只是跪在地上等待她诵经。
过了约莫半个时辰,老妇人才睁开了眼睛。她亲手拿了香点燃,拜了三拜插在香炉中后,才向一边伸了手。
侍立一旁的甘嬷嬷连忙扶了她起来。
宋母起身,冷冷扫了宋灵毓一眼,绕过他出了佛堂。
宋灵毓沉默地看着母亲从他身侧走过,并未多说什么,只是从地上起来,跟在母亲身后。
宋母在缓步进了客厅,坐在椅子上喝了茶,见宋灵毓仍站在不远处,这才不冷不热地开口说了话:“公爷此番大驾是为何啊?”
宋灵毓对母亲的嘲讽不置一词,只是躬身道:“母亲,南部即将开战,还请母亲去京城避难。”
宋母掀开眼皮看了他一眼,道:“我一把老骨头了,从老家呆得舒服,不想在折腾到京城去。”
“母亲,儿子身为当朝首辅,是淮南王的眼中钉肉中刺,一旦开战,他为报复儿子,想办法挟持甚至谋害您,都是有可能的....”
宋灵毓的话还没说完,宋母便冷厉地打断了他:“所以我要因为你灰头土脸地离开京城,又要因为你颜面无存地离开南宁?!”
宋灵毓不说话了。
当年宋母离京,确实是因为他被皇帝纠缠,不许府中有婢女,这才不得已回了老家。
宋家是当地有名的望族,而宋母的母家在南宁也是有头有脸的人家,她丈夫是先皇的肱股之臣,儿子又是有史以来最年轻的新科状元,在京城,谁家的官太太不羡慕她?又有哪次回乡省亲不是风光无限,人人羡慕?
可那一年却是地狱。
她那天纵奇才的好儿子,被女帝当成了面首伶人狎玩。
谁不知道,若是真当了女帝的亲王丈夫,不仅本人要辞去官位,入后宫一心侍奉女帝,家族更是三代不许入仕。
那些素日里与她交好的官太太们嘴上安慰着他,话里话外却是冷嘲热讽,一些家里有待嫁姑娘的,更是干脆断绝了与她的来往,生怕引起女帝误会,无端受牵连。
她在京城官贵之家看好戏一般的目光中回了南宁老家,然而在老家,情况也并没有好转多少,京城的风言风语没多久就传了过来。
两年过去了,不堪的流言蜚语随着女帝另投新欢而渐渐淡去。
可一切风平浪静,宋灵毓竟是重新入仕,成了那女皇帝的近臣。
一开始还好,在梁素和太后倒台之后,就渐渐有传闻冒了头。
封爵圣旨下达不久后,不堪的传言到达了顶峰。
那年轻的辅臣和女皇帝举止亲密,形影不离,俨然是做了女皇帝的裙下臣,才换来如此地位。
这一切,宋灵毓已然在外听那轿夫说过,又岂会不知。
他不知道从何反驳,只是磕个头,道:“儿子不孝。”
宋母闭了闭眼睛,缓缓吐出一口气。
“看你的样子,外面的传言已经都知道了。”她将怒气压下,语气稍稍放柔,道:“这样吧,我也不去问你外面那些话是真之假,只要你答应我一件事,我就马上动身去京城。”
宋灵毓:“只要母亲愿意动身去京城,儿子什么都答应。”
宋母微微一笑,给甘嬷嬷递了个眼色,道:“这事你肯定办得到。”
甘嬷嬷去匆匆去后堂拿了什么一叠红封出来,递给宋灵毓。
宋灵毓接过,一一打开,却发现那红封中竟然都是张张女子小像。
他骤然明白过来是什么意思,将红封递换给甘嬷嬷,拒绝道:“母亲,此事儿子不能允,现在大胤正在风雨飘摇之中,儿子无暇顾及这许多。”
宋母那刚刚柔和下来的面容一下子变得扭曲起来,她猛地一拍桌子,道:“你竟真的是鬼迷心窍了?!”
她怒视着跪在地上的宋灵毓。
因为一些原因,她和这个儿子一直不算亲。
就算后来他回到了她身边,她对他也很难亲近起来。
外面的人都说宋府嫡长子容貌出众又天资奇佳,教养风采也是令人折服。这些话听着自然舒服,但当众人散尽,她静静打量宋灵毓时,却总是感到一丝惘然。
虽是她亲生,但宋灵毓并不像她。他那惊人的美貌遗传自那素有南宁第一美人之称的祖母,而她却自小便不是什么美人胚子,不过是出身高,与宋家门当户对,才能嫁与宋清砚。
而头脑聪颖,更与她无关——宋家多出神童,只不过在宋灵毓身上达到了顶峰,至于教养之类的,就更与她没关系了。
宋灵毓并非是她带大的,不管说话的神态,还是行走的姿仪,都丝毫找不到她的影子。
反而能看出几分那贱人的样子来。
想起那沉默又有心计的女人,宋母眼中恨意翻滚。
她摩挲着手中的佛珠,一下一下地拨弄着。
想当年,面对她的呵斥,女人也是这样沉默地跪着,不置一词。
尽管女人已死去多年,那清丽苗条的身影还是历久弥新,不断地出现在她的记忆中,轻而易举地让她被恨海淹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