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宦(117)+番外
云知年挥舞着手臂,想要抓住裴玄忌,可却徒劳无功。
他永远无法去抓住一个下定决心要放弃他的人。
耳边传来呼啸着的凛凛冷风,云知年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向悬崖坠落直下,直到深水将他彻底淹没,云知年也在这近乎窒息般的痛苦中挣扎着掀开眼皮。
没有悬崖,没有峭壁,他亦没有摔到粉身碎骨。
晚夏的黄昏带来点点碎落的星光,极尽温柔地披拂在他的头顶。
他坐躺在一处沙汀之上,而不远处,正遥遥传来海浪拍打礁石的此起彼伏声和一句低低的西关戏词唱腔。
“一愿郎君千岁…”
“二愿吾身常健…”
“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
“长相见,长相见,再不分离,长相见…”〈注〉
*
“你醒了。”
怔忡间,唱腔戛然而止,后方传来了裴玄忌的说话声。
云知年蓦然回首,正看见裴玄忌手提灯盏,向他慢步走来。
意识逐渐回笼…
云知年倏忽想起了那场荒诞无稽的噩梦,他下意识地瑟缩了下身体,神情中满是防备。
“我怎么会在这里?他们呢?”
“他们…你想问的是他罢?”
裴玄忌低低一笑。
只这笑容里分明带了几分涩意,出现在裴玄忌那张原本理应意气风发的脸上,显得并不合时宜。
云知年心头微紧,他四处张望了下,这哪里还有什么其他人,这处深海边的旷大沙汀之中,竟只有他和裴玄忌两人。
远山如黛,映在海面之上,便是那青青云天,万里如碧。
脚下的细沙则还带了些未褪去的热意和潮湿,这一切,都让从未看过海的云知年感到陌生。
“江寒祁他们都还在郡王府里,他头疾发作,姚越正在为他医治。”
“至于这里…”
裴玄忌将燃着的灯盏放在沙面,自己则盘膝坐到了云知年身侧,举目望向大海,“是阳义南郊的一处浅海,说起来,你从小出生在上京,后来又一直待在宫里,应是从未看过海罢?我看过,且很喜欢海,此处浅海便是我最喜欢的地方,我每逢沮丧难过的时候,都会来海边默默坐上一夜,看上一夜的海,待到日出时,忧愁和烦恼便也会随着初升的日光,消失不见。”
“年儿,这段时间,我能感觉到,你对我的抵触,虽然你日日都陪在我身边,但我能感觉到,有些什么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裴玄忌终于侧目看他,“我们谈一谈好不好?”
第66章
云知年僵硬点头。
他身上的痛意仍未完全消散, 只身体早已被清理干净,裴玄忌大抵是在他昏睡时为他擦洗过一遍,身子上散发出的清香便是裴玄忌常用的皂角气味, 在黄昏的沙汀中,幽幽蔓延开来。
他紧张着。
心亦是悬着的。
而这种心绪, 恰是因为, 他在意裴玄忌, 却又…
不得不离开裴玄忌。
“你心里其实还是放不下他的,对不对?”
裴玄忌同他对望。
少年人清俊的侧颜映衬出蓝海的空阔。
“不是…”
云知年的答案是意料之中的犹豫。
裴玄忌伸臂,轻轻拥住那人单薄的脊背, 将唇贴在他因为紧张而略显冰凉的脸颊,“年儿, 我不怪你放不下他。只是,我想把我的心意说给你。”
“完完全全, 没有隐瞒地说给你听。”
“我知道, 你们年少相识于学宫, 后来又一起携手度过了诸多岁月, 他虽常常虐责于你,但应该也…曾经给过你温柔及爱意。”
裴玄忌嗓音发抖。
“更紧要的是,你怜惜他,怜惜他失去挚爱。”
“就像我,曾经怜惜你一般。”
“所以,你对他, 定是有感情的。”
“怜惜本身,就是一种感情。”
“但是,我对你,不止有怜惜。”
裴玄忌第一次几近卑微地道, “虽然同江寒祁比起来,我们相处的时日并不算长,但你跟我在一起的时光,我当真开心。”
“我爱你,年儿。”
云知年周身震颤。
这也是第头一次,从另一个男人口中,听到“爱”字。
没有掩饰,没有虚假。
完完全全,真真切切的爱字。
“我知道我比不过他,至少那些过往,我没有陪你一同经历。”
“可是,我想求你给我一次机会,让我照顾你,让我来爱你,你不要再想他了,好不好?”
“你不知道…自己的心爱之人,心里总是惦念着另一个男人的痛苦…”
裴玄忌英挺的眉弓几乎挤在了一处。
他一直在痛苦。
这份痛苦只要在每一次思及云知年或许仍对江寒祁余情未了时,便愈加沉重。
他可以接受云知年的一切过往。
唯独不能接受,云知年在有了他之后,仍然心系旁人。
他也觉得自己这样太过奇怪。
可爱就是如此,反反复复,无休无止。
即使今夜他能想明白,到了明日,那些念头又会再次折磨他。
他在煎熬。
且他的这份煎熬,没有人懂。
就连云知年,或许也不懂。
因为云知年在听完他的话后,神情十分迷茫。
云知年既没有回应他的情感,亦没有露出任何喜悦的表情,相反地,裴玄忌竟能从他那本就有些淡漠的脸上,瞧出一丝挣扎之意。
裴玄忌见云知年仍旧不为所动,心中仿佛有千万根线绞在一起,勒出道道血痕,他忍住酸楚与委屈,继续强自笑道,“所以,我能理解你,但是,年儿…我仍然想求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