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宦(136)+番外
小戏子因着眼瞎,所以平时也有小仆照看,只同公孙龄单独相处时,他便会颐指气使地叫小仆退下,俨然一副主人之姿。
云知年去到前厅时,霜儿正摸索着摆放桌上的饭菜,听到脚步声,才侧头停下。
“是我。”
云知年上前帮他把菜碟放好。
“啊,是云掌印!您歇着就好,您是公孙先生的贵客,不要做事,我自己来就行了。”
结果手忙脚乱下,碰倒了碟盘,里头放着的饭菜轰然撒落一地,正被拄着拐杖迈步走入的公孙龄看在眼里。
手中折扇一收,不轻不重地打在霜儿肩上,“既知自己看不见,还在这里添什么乱?坐一边儿去!”
霜儿被指责后,竟也并不反驳,反而十分满足地扶桌坐下,还抿唇偷偷笑了笑。
云知年将这一切看在眼里。
公孙龄命人重新端过饭菜,方才唤他入座用膳。
云知年心中记挂裴玄忌,只草草吃了一点,闷闷不语。
柳廷则现下待他态度古怪,他若贸然前往刑部大牢,怕是根本就不会见到裴玄忌,可裴玄忌的性子太过执拗倔强,此番若真在牢狱里走上这么一遭,是要吃不少苦头。
为今之计,怕他再不情愿,也只能去求江寒祁开恩,放过裴玄忌了。
公孙龄在霜儿的陪同下亦也一道用膳,霜儿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一直用筷子捣鼓自己饭碗里的白米饭,迟迟不去夹菜,非得公孙龄看不过眼,替他夹到碗里,他才高高兴兴地吃起来。
公孙龄又夹了一块排骨给霜儿,倒是主动打开了话腔,“从前,我养过不少戏子,除私下喜好之外,更多的是会让他们替我收集朝中情报,加之我门生众多,因此,我虽不在朝为官,但对于官场之事,也可称得上是无所不晓。你五年前寻我之前,我就已经组建情报网了。”
云知年动作一僵,有些发怔似的望向公孙龄。
“因为,我一直想着要为长贺翻案。”
“我知道,你放不下。”
“但其实,我又何尝能放下。”
“长贺是我的恩人,是我的贵人,亦是我的挚友…但是…唉,你也看到了,裴千峰一倒,陇西散如沙砾,钟氏势头再无可挡,就连江寒祁也未必再想同钟氏去斗了,你还不知道罢,就在你被劫持的这段日子,他已下令册封钟绮明为后,此举便是表明,他也不想再斗下去了,他同钟氏,和解了。”
“皇后…他…他当真封了后…”
云知年满面难以置信,神情恍然,“不会的…他说过,他永不会立钟氏女为后的…他也不会留下钟氏女子的后人…”
“他骗了你。”
公孙龄摇头,“人啊,永远都只会趋利避害,最终都会去选择一条更为轻松,更有利于自己的道路。他哪怕对你有情,也不会为了你去对抗钟氏,去对抗整个天下。”
“而我,如今也老了,恐是帮不了你太多了。”
公孙龄看了一眼旁边正闷头吃饭的霜儿,无奈地苦笑出声,“上京是非太多,这霜儿不就是被我等牵连,才遭此横祸,瞎了眼睛吗?你有所不知,在去往陇西揭穿钟氏之前,便有那歹人寻上了门,想要杀我灭口,霜儿为掩护我逃走,还曾被那歹人掳走,一通折磨…险些去掉一条小命,如今虽是救了回来,身子却被弄坏了根基。”
本在吃饭的霜儿身子一抖,似又陷入那场非人的噩魇之中,他搁下碗筷,伸手在桌上急切地摸索,直到抓住公孙龄的手才轻轻吐出一口气,可两行泪水还是从紧闭的眼眶滑落,将那厚厚的脂粉冲花。
公孙龄握住他的手,“成了什么样儿?下去洗把脸。”
“以后,不必再涂脂粉了,你原本的样子也很好看。”
他第一次,发自内心地认可霜儿,而不再将他当做谁人的替身,“衣服发型也都按你喜欢的来罢。”
霜儿破涕为笑,连连点头。
公孙龄目送小仆扶他走远,才对着云知年道,“所以啊,我想明白了。”
“有时候,人要认命。”
“你也一样,该放过自己了。”
公孙龄本意是想要劝云知年放弃的。
云知年虽是权宦,可他的权力大多来于自己的君主,若君主亦也倒戈,他这个掌印便成了名副其实的空架子,来日钟氏上位,第一个要清算的,便是他此等权奸佞臣。
可云知年这个时候,心底却不受控制地出现另一张面孔,那就是裴玄忌,他的阿忌。
斩钉截铁要同自己的家族,同自己的父兄决裂的裴玄忌。
他明知道,裴玄忌有多么在乎自己的家族,多么在乎自己的身份,可却依然因他,不惜同整个裴氏对抗,选择了最艰难的一条路。
且未从言悔,
那么现在呢,被他一次次拒绝,又一次次抛下的阿忌,会不会后悔?
后悔遇上他,后悔相信他,后悔…
爱过他。
胸口忽传来一阵剧烈的绞痛,仿佛有把钝刀在一下一下剜着他的心,云知年抬手捂住心口,却根本抵挡不了那汹涌而来的愧疚和不安。
云知年猝而起身,脸色苍白。
“先生,我现在要去找江寒祁。”
“我要求他,放过裴玄忌。”
“阿忌他不能有事,定不能有事!”
“糊涂!你刚被裴玄忌劫持,又这般直气白赖地去为他求情,岂不是坐实了你同裴玄忌的私情?江寒祁本就算不想要他的命,被你这么一闹,说不准就会改变想法!”
公孙龄将这几人的感情纠葛看得分明,“关心则乱!你就算想要救裴玄忌,也应思量好对策,诱之以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