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迷前的最后一眼,归雪间依稀看到于怀鹤那张冷淡的脸。
他想说,自己真的不是在逃避道歉。
*
再醒来时,归雪间不知道过了多久。
他感觉浑身上下沉重无比,很费了一番力气,才挣扎着抬起眼皮。
漆黑一片,一点光亮都没有。
归雪间一僵。
下一瞬,他的耳边又传来数不尽的哀嚎声,如怨鬼泣血,追魂索命,仿佛重回旧日。
归雪间死在十八岁后,魔尊用他的身体杀了太多人,他并不想听,但堵不住耳朵,不得不听。自此以后,就添了个毛病,只要有意识时,总是能听到那些。
重生过后,那些声响也不绝于耳,但对归雪间而言,他能够忍受,所以压下不适。
直至于怀鹤带他逃了出来,命运改变,他心中放下那些,豁然开朗,声音才消失了。
此刻骤然醒来,还未分清过去现在,幻听的毛病又卷土重来了。
归雪间知道发生的一切不是梦,因为死后是不会做梦的,每一次失去意识,他都是毫无知觉。
即使如此,黑暗还是令归雪间惶恐,他迫切想要抓住什么,撑起手肘,想要坐起来,想要走出去,想要看到光。
“别怕。”
有人的声音响起。
归雪间心中怔忪,忽的安心。
于怀鹤的指尖冒出一簇细小的火焰,点亮了归雪间面前的一小片空间。
他抬起眼,眼底有些许湿润,在昏黄的灯火下一片恍惚。
于怀鹤看着他,问:“怎么了?怕黑?”
有了光,归雪间感觉好多了,理智也迅速回笼。
他沉默了一会儿,在于怀鹤眼中,自己迟早什么都怕。
如果说不怕,就要解释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害怕。
——哦,我做了个噩梦,梦到自己以后会沦为魔尊容器,就是那个在魔界被封印了几千年的魔尊,然后魔尊用我的身体大杀四方。最后你砍了魔尊,也就是我的脑袋,天下才重归太平。
这能说吗?
于是,归雪间点了下头。
于怀鹤的左手不动,食指半搭着,指尖处的火焰将帐中照亮。另一只手移开灯罩,点燃蜡烛。
又问:“现在好了吗?”
归雪间应了声。
他想,有灵力真好,真方便。
不多片刻,于怀鹤又端来一杯水。
归雪间接过水,小口小口地抿着。
……好苦。
他皱紧了眉,嘴里含着水,还未完全咽下,模糊不清地问:“?”
于怀鹤说:“融了枚养生的丹药。”
房间里很安静,于怀鹤站在床边,恐怕是在监督。
水很难喝,为了身体,又不得不喝。
归雪间好不容易喝完一大半,有点撑了,剩下的选择慢慢来,他偏过头,看着于怀鹤:“站着不累么?”
身边的被子一沉,是于怀鹤坐在了床沿边。
不说话,于怀鹤肯定不会觉得无聊,但归雪间会。
他都有死而复生这样的奇遇,重新拥有了身体,也该拥有说话的权利。
思及此,归雪间继续之前还未问完的话,认真问:“你救我,用了两张火行云箓,是不是花了很多灵石?”
于怀鹤的眼瞳中好像有什么闪过,太快了,归雪间没能看清。
他半垂着眼,平静地说:“那是母亲留给我的。她若是知道是为了救你而用的,一定会高兴的。”
根据推算,于怀鹤的母亲应该是在不久前去世,所以于怀鹤的身世又重归落魄。
归元门是个小门派,于行竹生前在修仙界却颇有声名。她的剑法无双,行事光明磊落,常年打抱不平斩妖除魔,很多门派都以奇珍异宝招揽她,但于行竹始终不愿离开归元门。
于怀鹤继续说:“她之前说,生平中最放不下的人是你母亲和你。”
归雪间的母亲去世得太早。他很小就记事了,却也不免对归明玉的印象逐渐模糊。只记得每次见面时,母亲苍白的脸和止不住的泪水,她抱着自己说对不起,怀抱总是很温暖。
很多时刻,归雪间都会记起那片刻的温暖。
归雪间抱着被子,往于怀鹤那边挪了挪。他没猜错的话,于怀鹤修行的功法会导致体温很低,而人在伤心时,会需要温暖。
他用被子盖住对方的半边身体,说:“你别伤心。师伯知道你现在这么厉害,肯定也会高兴的。”
帐中阴影下,于怀鹤很轻地勾了勾唇,没有说话,两人的手背贴住了,归雪间隐约间觉得有点冰,很快又暖和起来了。
被子果然是很有用的。
于怀鹤漫不经心道:“我去了白家祠堂,觉得有些不妥。玉佩又亮了,是你在求救。”
“白家有问题,得先做好准备。”
归雪间想了想:“那你是在收到玉佩的示警时,就在祠堂布下了火行云箓。”
所以就放下了火行云箓,离开后也可引爆。
如果不是大庭广众之下,祠堂被炸,白家乱成一团,抽不出人手,他们未必能逃得这么容易。
判断精准,行动果决,两者缺一不可,都是常人难及。
……等等。
归雪间发现他完全顺着于怀鹤的思路,忽略了整件事发生的前提。
那就是白家祠堂的“不妥”是他在大庭广众之下被迫退婚。
火行云箓也不是为了报复白家,而是在那时候就已经决定要救自己了。
归雪间很心虚。
他听了后世的传闻,担心传记中的龙傲天会迁怒自己,不想救他这个前未婚夫。
看来,是他低估了龙傲天的正义感和责任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