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能看陈宁霄额发落下来的模样,那会瞬间带她回到十六岁时的初见。他永远也不会知道那时的她感到多么晕眩。
何况还是在这样孤男寡女的深夜。
陈宁霄将喝完了的铝罐扔进垃圾桶,抬手关灯干脆利落,留给她一道轮廓漂亮的背影。
少薇将被子拉到下巴,听着他窸窣的动静,待一切安静了,她忽地问:“孙梦汝的汝,是哪个汝呀?”
陈宁霄答得准确:“汝窑的汝。”
少薇牵起一丝笑:“她爸爸很厉害?”
“铁板钉钉的下一届院士人选。”
“哇哦。”
“问她干什么?”
少薇想了想:“你今天陪她,是因为她爸爸的原因?”
“不然呢。”
“那……你会因为她爸爸的原因,对她好吗?”
陈宁霄沉默片刻,“哪种好?”
黑暗里,心脏才敢放心地抽紧。
她安静地等待那阵像要把她心脏拧干的抽紧过去,轻轻地吸气,轻轻地呼,声音平稳着落:“结婚、共同生活的好。”
陈宁霄哼笑了一声。
“为什么会认为,跟我结婚、共同生活会是好事?”
他没正面回答这个问题。
少薇始终刻意往上抿着的唇,渐渐地落回、放平,黑夜里双眸睁得大而空,望着酒店的天花吊顶。
“能被你喜欢,肯定是好事呀。”她嗓音发紧,竭力若无其事地说。
陈宁霄怎么会听不出她的试探。安静了会儿,他淡淡提醒她:“我很早就跟你说过,婚姻没什么神圣。正常人都不会这么想,所以我是一个不正常的人,任何抱着婚姻很神圣的念头的人和我结合,都是种不幸。”
少薇听出来了,他至少,是一个可以把婚姻、爱情、性归纳为两件事的人。
“那照你这么说,孙博士就不该让自己女儿打你的主意,不然不就是害她?”她四肢发冷。
“他们当然也有想要的,而我能给。”他轻描淡写地说,一股知己知彼的笃定。
少薇觉得嘴巴很干,嗓子也很干,她半张唇,好像患上了高烧。过了许久,她咽了咽:“你好像已经做好决定了。”
“没有。”陈宁霄这次确凿地回答了她,“我在跟你谈论的是观念,而不是具体的人和事。我也要看对面值不值得,够不够资格。”
少薇闭上眼,用最后一丝平静说:“好吧,这一点上你还真是从一而终。我睡了。”
灯原本就关着,遮光帘也拢得严严实实,说完要睡后,整个房间便彻底陷入黑和静中,深海般。
可知俪虾也有俪虾的快乐……你不信。
她几行眼泪干在脸上,呼吸绵长地落下去,渐渐沉重,像呼吸不过来似的。陈宁霄觉浅,又本来就担心她的身体,因此睡了复醒,翻身下地。墙边夜灯应声亮起,柔和的橘黄色,但并未涂抹到她脸上。
她把自己蒙在被子里,整个,从脚到头,不留一丝缝隙。
陈宁霄呼吸一窒,陌生的痛掠夺全身,让他瞳孔骤缩。
她难道——自从那年以后,就都是这样睡觉的?
没等反应过来,陈宁霄便已经单膝跪上她床沿,强制将被子从她头顶撩下——
“少薇。”他声音很沉,两个字每笔每划每个拼音字母都写满了紧绷。
被子底下的那张脸,被闷得燥红得不正常,刚洗过的头发又缠在了滚烫的皮肤上。
难怪,那年以后,她就不再留过长的发型,甚至剪过短发,因为每天要重新洗头很麻烦。又是怎么重新留起了长发?
有一年,他漫不经心地说,你长发。漂亮。
少薇被叫了两声后才醒过来,看到床边的陈宁霄,陌生,疑惑,却一丝也不紧张,只是问:“你……怎么了?”
下一秒,她被毫无预兆地按进了他怀里。
那么紧,那么突如其来。
她薄的背是他怀里一张写满字迹的稿纸。经年练习,写的是什么,他和她都不知道。
“你不要告诉我,这六年来都是这样一个人睡觉的。”他本就利落的颌角绷得死死的,让语气控制在了他一如既往的冷峻中。
少薇脖子贴着他的肩膀,形似与他交颈。
她被按得动弹不得,先是愣了愣,继而笑了笑,眨眨眼。
“这没什么,陈宁霄,我觉得……很安全。”
第64章
在壳里睡觉,虽然沉闷,但觉得安全。
那年宋识因闯入时虽然她不在现场,但在日复一日的赎罪幻想中,她早已身在当场千千万万遍。尚清姐是否害怕?比起来,她只不过是失去了睡觉时呼吸舒畅的自由而已,当不得陈宁霄这样痛心疾首的目光。
陈宁霄将她更紧地扣在怀里,声音莫名的哑:“为什么,从来不告诉我?”
少薇为难,或者说尴尬地提了提嘴角,声音软下来:“睡觉这种事,怎么告诉你?”
陈宁霄拧眉:“怎么不能告诉?”
“难道要我对你说,陈宁霄我睡不好,你帮帮我?”
只亮着夜灯的黑暗中,她声音过于地绵,他身体过于地硬,呼吸频率错过,她微弱地潮起潮落,他一味地屏着,沉默交织,少薇轻轻地添了一句:“何况,你能怎么帮?”
“我能——”
少薇眼不眨嗓不咽气暂停,同陈宁霄这一声戛然而止一起。
陈宁霄的唇角和他的责问一样绷得平板严厉,冷冰冰地说:“我能带你去看心理医生。”
少薇忍不住笑,拿他没办法:“好主意,天亮再说吧。”
她生退意,怀抱松动,陈宁霄便也松开两条胳膊,看着暗影下她淡粉色的丝质睡衣从身上滑落回平整,头偏着,像在躲他深沉不错开的目光,将雪白被子重新往上提了一提,提过心口,提过锁骨,提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