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病(5)
埋完文穆的身子,晏慈带走了文穆的头颅,末了又折回来。
头是最容易看出一个人身份的部位,我想他大概找了个隐蔽的地方,把头藏了起来。
溅了血的鞋袜与外袍被我脱下,用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
我手脚冰凉,靠着火取暖。晏慈把我裹进大氅里,惬意地眯起眼:「观棋,暖和吗?」
阿弥陀佛。血暖和,碳暖和,晏慈的大氅,也很暖和。
第18章
文穆失踪,晏清向学子监告假,牵着他的鬣狗寻人,掘出了一截惨白的大腿。
宫人议论纷纷,我挤进人群看热闹,颇为失望:这有什么好看的?
倒是仵作看得津津有味,他将这截大腿翻来覆去,良久道:「殿下,尚不能断定死者身份。」
「废物。」晏清面色阴沉,「你倒说说,何时能确认死者的身份?」
「殿下息怒。待您的爱犬寻出所有尸块,拼凑其原本相貌,小人便能断定死者的身份了。」
「过来牵它。」晏清转身喝令太监,「掘地三尺,也得给我掘出来。」
仵作领了赏钱,谄媚地连连躬身:「殿下圣明。遗骨重见天光之日,定是元凶偿命之时。」
暮色沉沉,天边失火,绚烂的火烧云,将整片天空染成迷人的橘色。
晏宫的红墙金瓦在此时更显艳丽,镀了层美丽的赤金。但无人有心欣赏这片美丽的景致。
围观的宫人交头接耳,面露戚戚,有人说是鬼怪,有人说是恶徒。
我不是鬼怪,那就是恶徒了。大家总说恶人自有天收,可我还没活够,不想被天收走。
衣衫可以焚烧,屠刀可以沉塘,但我沾了血的手却无法折断。
鬣狗能闻见死人的尸骸,也能闻见我手上残存的血气。如果鬣狗咬我,晏慈会救我吗?
还是会像晏清抛弃文穆一样,毫不犹豫地抛弃我。
第19章
接连掘出的尸块搅得宫中人心惶惶,霎时间,诸多说法甚嚣尘上。
我在刮鱼鳞的时候罕见地走神,划伤指头。当值的厨娘银桃问:「观棋,你怎么了?」
银桃天赋异禀,对我的手语一知半解,却能一直跟我谈得有来有回。
有回我的背很痒,想请她挠挠。她看着我比手画脚,恍然大悟:「你是个猴,你想吃桃?」
她送我桃子,我拿人手短,偶尔会当银桃的树洞,她说心事,我听心事。
银桃有个喜欢的人,她为此感到烦恼。我不理解她的烦恼,因为我是一个烦恼很少的人。
但现在我也有烦恼了。我忧心鬣狗会嗅出我的所为,然后吃掉我的双手。
我窝在碳灶边熏腊鱼,闷闷不乐。银桃挤过来摸我的手,咂舌道:「呀!跟冰块碴似的!」
为了逗我高兴,她给我带了个大桃子。我不想要大桃子,我想要大斧子。
如果我有一把大斧子,就可以用它砍碎所有我讨厌的东西,砍鬣狗、砍污吏、砍昏君。
第20章
晏慈得圣恩后,已经不再需要我给他偷东西了。但他会在夜里来膳房看我。
今夜灯影幢幢,造访的晏慈并不像往日那般怡颜悦色。
晏慈站在炉侧翻动火钳,未熄的炭火泛着莹莹微光,映在他眼底,似两颗剔透的琥珀。
火星子喝醉酒似的,晕乎乎从炭炉里飘出来,绕着火钳打转。
「一个非死不可的人,怎么死更好?」他徐徐发问,「是因为向主人说谎,被撬开脑壳好?」
「还是因为谋财害命,被五马分尸好?观棋,你替她选一选。」
膳房内闷热得可怕,晏慈索性打开了膳房的门,他向我微笑:「回答我,我知道你会说话。」
我蜷在桌底发抖,看见他的影子被月光拉得斜长,像只怪物。
影子缓缓向我靠拢,笼罩我。我抬头,看见晏慈蹲在桌前,手撑着桌沿,低着头打量我。
「是不是很好奇?」他轻声道,「好奇自己在哪里,露了破绽。」
装疯卖傻已不能蒙混过关。我爬出桌底,凝视他艳丽却暗藏杀机的脸庞。如此危险。
如此迷人。
「殿下。」实在太久没说话了,我的腔调连自己都感到陌生。
声音细若蚊喃,晏慈便俯下身子听我说。我伸出一根手指,钩住他的衣领,将他拉得更近。
我在他耳根呼出一团热气,嘶哑道:「我知道,破绽在哪。」
第21章
我们的脸凑得极近,温热的吐息交错,挠得彼此心头作痒。
我舔了舔干涩的唇:「打从我四年前初入晏宫,殿下同我头一遭碰面,就知道我会说话。」
「就像殿下明知道我会说话,依旧装作相信我是个哑巴一样。」
我略作停顿,继续道,「我明知道殿下聪颖过人,过目不忘,依旧装作相信殿下把我忘了。」
「晏宫步步惊心,我甘愿扮个杀猪的哑巴,只是为了活命。」
晏慈伸出手,手指上的薄茧刮过我的唇瓣,留下微妙的痛感:「你说,我在故意配合你装傻?」
自然。我是观棋,我是一枚沉默不语、即用即丢的棋子。
晏慈既想报胯下之辱,又想全身而退。最好的方法就是借刀杀人,届时弃刀保身,作壁上观。
我就是那柄将要被他抛弃的刀。他今夜来,来取我性命。
我朝他灿烂一笑:「殿下想杀我,原因无非有二。一是遭我欺瞒,对我心生嫌隙,意欲行罚。」
「二是东窗事发,你不信任我这个帮凶,意欲灭口。」
「殿下何必对我赶尽杀绝?我有一计,既能免于一死守口如瓶,又能小惩大诫以儆效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