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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病(6)

作者: 人间废料 阅读记录

电光石火间,我的手探进微热的炭炉,捻起碳粒,囫囵吞咽。

这是场豪赌,失去性命,或者失去声音。我疼得几欲昏厥,蜷缩在地上抓挠自己的咽喉。

半刻之后,命运这位阴晴不定的庄家,向我揭开了它的底牌。

吞下的炭粒并没有让我当场毙命,只是烧坏了我的嗓子。我输掉了声音,赢回了性命。

第22章

吞碳一事后,我在晏慈心里的地位发生了改变。

我从他的心腹大患,荣升成了他的心腹。

搜寻进展神速,文穆的遗骸仅剩头颅未被寻出。若仵作瞧见颅骨裂痕,便什么都懂了。

我不害怕,我很好奇。晏慈要施什么法子脱身?

偏偏这时,晏慈说娘娘染了急病,要我代他出宫买药,若不放行,就说是晏帝有令。

他要我谨记:不出声、不露面、一到寅时不许逗留。

晏慈掏出壶冰过的酒囊,自个儿打开喝了一口,递给车夫。车夫连声道谢,揣进怀里。

马车摇摇晃晃,我蜷在车内,低头查看药方。

类目繁多,又是夜半三更,恐怕到寅时都凑不齐单上的药材,就要火急火燎地回宫。

黑夜笼罩着宫殿,犬吠阵阵,其间夹杂着粗粝的男声:

「给我擦亮眼睛,好好找找!若找不到那书童的头,太子殿下可就要砍你们的头了!」

宫墙外的打更声由远及近,长夜当真漫漫。

第23章

几乎跑遍小半晏都,我都没能在寅时前买全单上的药。

寅时一到,我便推开了怀慈宫的院门。

晏慈提着小灯笼站在院中,面无表情,不知他在想些什么。

灯烛摇曳,他眼底跟着烧起两团金黄的野心。

狂风刮过,殿前的灯笼摇晃不止。光源变幻,院中那棵桂树的影子,也跟着一起张牙舞爪。

「进去煎药吧。」晏慈轻声道,「她在殿内等着。」

对危险的预感叫我浑身紧绷,我犹拎着那几包药,才上台阶,一股奇异的气味钻进了鼻尖。

浓烈的桂花香气与铁锈味杂糅,竟然如此臭不可言。

隔着门,我听见了滴滴答答的水声。响在空旷的室内,声音聚拢,每滴水声都能震颤耳膜。

心兀地沉下,我缓缓推开正殿大门。几只鼯鼠仓皇逃窜。

最先和我对上的,是娘娘圆睁着的一双妙目,我的视线匆匆掠过她灰败的脸,最终定格在她血肉模糊的腹部。素白衣裳兜不住她淌出的血,滴滴落在地上。

娘娘是端坐在椅上死去的,腹部被剖,手握刀刃,像个破碎的娃娃,棉絮被人扯出了半截。

滴答。滴答。血蔓延至门边,我松开手,药摔在地上,摔在血里。

第24章

晏慈的声音从我身后传来:「观棋,你说她是为何而死的?」

时值盛夏,院里盛放着大朵大朵的绣球花,密密麻麻的小花像一颗颗圆睁的眼睛,企图窥探世间的秘密,像一张张嘶吼的嘴巴,企图揭露晦涩的谜底。

晏慈的手指轻轻掠过朵朵花蕊,这只白得几近病态的手,他的主人,就是这世上最大的谜团。

「你知道吗?观棋。在遥远的瀛州,人们都管它叫紫阳花。」

「这种花与逝者息息相关。紫阳花下,是逝者安眠的地方。紫阳花开,是逝者有话要讲。」

「为什么活着的时候不讲。」晏慈折下花枝,「要死了才讲呢?」

院墙外透着明明灭灭的光亮,我突地听见衣料摩挲而产生的簌簌响声,似乎有人来了。

「下官乃大理寺右寺丞林绍棠,奉十六殿下晏湛之命,稽查文穆一案。」

有人叩门:「燕娘娘,十三殿下。下官在怀慈宫前掘出了文穆的头颅,烦请开门受查。」

无人回应,拍门声愈发焦躁,那人又道:「太子殿下与十六殿下正等着呢。」

第25章

「废那劳什子话!」晏清嚷嚷,一声巨响,院门轰然倒塌,举火把的宫人蜂拥而至。

「晏慈,文穆的头找着了,死因也已验明。他被人撬开头骨,当场死亡。」

怎么回事?文穆的头颅并非如我所想那般沉在春水池里,而被晏慈埋在了怀慈宫前。

火光照亮晏慈的满脸泪痕,晏清自人群步出,锦衣华服,趾高气扬。

「如今你可是万般抵赖不得了。我的好皇弟。」晏清走近他,颇为自得,「我要你偿命。」

「我杀了文穆。」晏慈道,「然后把他的头埋在了怀慈宫的门槛下。」

众人哗然,林绍棠似乎没想到此案会如此轻易便了结,捋着胡须道:「既已认罪,缉——」

「林大人!」小侍从惊叫一声,顾不得失礼:「您看、看那里……」

众人不明所以,抬头看向半掩着的正殿大门,皆是倒吸一口凉气,面如土色。晏清尤甚。

林绍棠面色突变:「快去,请十六殿下进来瞧瞧,快去!」

——棋啊,你记住。

「林大人,您判案无数,能否也为我这罪人判上一案?」噙泪的晏慈美而易碎,嗓音发颤:「太子晏清滥用职权,逼良为娼,有悖人伦,天理不容。」

——越漂亮的人,越会骗人。

第26章

当夜,晏慈控诉太子晏清滥用职权,自前年冬至去年秋,利用专管内务之便,克扣怀慈宫炭资,威逼娘娘委身于他。他怀疑娘娘之死,与其有关。

话音未落,晏清已气急败坏地上前踹他。晏慈闷哼一声,顺势跪下,给林绍棠磕了三个响头。

血自他额角渗出,同泪蜿蜒而下。声声钝响。声声泣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