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病(9)
为什么?手比脑子更先作出反应,我手指翻飞,快速比划:「因为娘娘对太子心怀亏欠?」
「是。」晏慈冷笑,「这下她倒是如意了,我却成了个说谎的从犯。」
「你看看她,要善不善,要恶不恶,既要问心无愧,又要苟活于世,这也要,那也要。」
「为了良心,她做出了牺牲。」晏慈道,「那就是……牺牲我……」
晏慈想要权势,娘娘却处处掣肘。恰好此时,晏清设局,派个毫无自保能力的书童来探听晏慈。晏慈看出他有心诱自己杀人,却还是将那书童杀了。
或许本想推我去顶罪,但我看起来,似乎比娘娘好用。于是他剑走偏锋,来了这么出大戏。弑母栽赃,反咬住晏清的咽喉,叫晏清无处辩白,苦不堪言。
晏慈滚烫的眼泪滴滴落在我颈窝,他低头嗅我鬓边桂花头油的香气,轻声说:「别再用了。」
第34章
岁及弱冠,晏慈要前往封地。挑选仆役时,他把我挑走了。
得知我要走的前一晚,银桃哭得两眼肿如核桃。
我坐在房内,看她边擤鼻涕边流泪,手指翻飞:「你别叫银桃了,叫核桃吧。」
她依旧没看明白,只是呜呜哭:「我知道,我也舍不得你。」
我跟着呜呜了两声,然后紧紧抱住她。我们谁也不说话,只是等着天亮。
后来我觉得无聊了,于是抬手指指自己:「要不要数我的睫毛?」
银桃破涕为笑,仰着脸躺在榻上,又一骨碌爬起来。她说:「好啊,来数吧。」
可惜没数完天就亮了。阳光透过格窗,铺在紫色的碎花褥子上。
我离开了晏宫,坐在马车上,我撩开车帘回头看,晏宫像个庞然大物,目送我离开。
晏都。我放下车帘,心道有朝一日,这庞然大物,会匍匐在我脚下。
我闭目养神,马车摇摇晃晃,被我系在斧柄的那根穗子跟着在身后颤动,久久未停。
第35章
晏慈在青州定居下来。青州多雨,入夏总是雷声阵阵。
风雨大作的夜晚,晏慈被噩梦惊醒,在寝屋惶惶然喊我的名字:「观棋,观棋!」
我进屋点灯,摔在榻下的他攥住我的衣摆,要我不再回去。
我擎着烛看他,一滴蜡油滴在他手背,烫出个晶莹剔透的血泡。但是晏慈没有松手。
娘娘死后,晏慈开始做噩梦,梦见娘娘在院子里栽绣球,摇桂花。
晏慈憎恨每个雷雨大作的夜晚,因为他曾经发过毒誓,如果说谎,就遭天打雷劈。
我熟稔地比划:「咱们的屋挨得近,倘若雷劈死了你,那也会劈死我。」
晏慈要我唱歌,我唱不了,他自己唱:公无渡河,公竟渡河。渡河而死,其奈公何。
惨白的电光照亮他美得惊心动魄的脸,雷声炸响,他蜷缩在我怀里。
伏在我腿上,他轻声说:「观棋,宫门深深,唯一能被我攥在手里的,只有你的衣摆。」
好吧。倘若世人颠沛流离,非要抓点什么。那我想抓住的,只有斧子。
第36章
坊间常说:先成家后立业。晏慈二十二岁那年,同护国将军的独女林燕戈成了亲。
他成亲那日,先前因犯梦靥而摔断的肋骨,还没有完全恢复。
晏慈骑着高头大马,身着大红喜服。他很适合红色,仿佛这种颜色生来就是为了衬他。
眉眼如画,俊美无瑕,他是忠孝两全、聪慧机敏的十三皇子。
只有我知道他深藏的秘密,他身着光鲜亮丽的锦衣华服,躯壳里藏着一根脆弱的肋骨。
礼成后,晏慈与岳父林将军饮酒夜话,留我在新房内,守着林燕戈。
林燕戈在房中坐了两个时辰,差遣我倒茶十回,换烛七趟,最后一趟时,她叫住我。
「听闻殿下对个杀猪匠青睐有加,原来是你。跪下,让我瞧瞧。」
我跪下,她葱白的指头掀开盖头一角,一双妙目透过缝隙,居高临下地审视我,久久不言。
我擎着喜烛长跪,滚烫的蜡油滴在手上。我感到无聊,神游天外。
林燕戈的脖颈是那样纤细,只要我轻轻挥斧,便能将其斩断,她甚至来不及发出痛呼。
可惜不能这样做,至少现在不能。我只是嗓子坏了,不是脑子坏了。
厅内的喧哗声散尽,意味着婚宴结束,晏慈的脚步声渐近。林燕戈终于松口:「出去。」
我同踏入洞房的晏慈擦肩而过,身后传来女人银铃般悦耳的娇笑。
闷响,随后便是死一般的寂静。我停下脚步,在心里默数到三,晏慈推开门:「观棋,回来。」
第37章
我折回洞房,目光扫过倒在地上不省人事的林燕戈,低头磨刀霍霍。
「不是现在。」晏慈懒懒地伸手捻我的碎发,「随你怎么做,天亮之前,帮我把差事交了。」
晏慈说,女人的肚皮让他想到孩子,孩子让他想到诞生,诞生让他想到死亡。
死亡让他想起娘娘。而娘娘,让他想到被晏清逼着吃屎喝尿学狗叫的日子,这让他恶心。
我捋起林燕戈的衣袖,臂弯有颗鲜红的守宫砂,不行房,就抹不掉它。
我一件件扒开林燕戈的衣裳,却怎么也解不开肚兜的结,忍不住抬手抱怨:「真麻烦。」晏慈从身后贴近我,下巴搁在我肩胛,冰凉的掌心覆住我的手:「我教你。」
教我解下新娘的肚兜后,他蹲在水盆前洗手,两手虚虚捧着水,说:「猜,我手里捧着什么?」
「权势。」他说,「这世上够资格被人捧在手里的,只有能翻云覆雨的权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