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真的很讨厌(97)
陆衔月抿了抿唇,试图压下心里的抗拒。
谈翌敏锐地发现了他的不对劲,将他手里的汤碗端了回去,“我尝了一下,有点烫,先放放。”
“烫吗?我摸着温度差不多了呀?”柳含章狐疑地碰了碰碗壁。
谈翌煞有介事地点点头,把手做成扇子状,靠在嘴边扇了扇风。
“舌头都给我烫麻了。”
柳含章试完温度,略显迟疑,“好像……是有那么一点儿烫。”
随即,谈翌又笑盈盈地看向柳含章,“含章姐,我有点饿了,能麻烦你去帮我买碗粥吗?”
“行啊,”柳含章答应下来,转头问陆衔月,“昭昭要不要喝?”
“不了。”
“好,我下楼看看。”
林卉替谈翌办住院手续去了,柳含章也被支走,病房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陆衔月闻着鸽子汤的气味,忍不住抬起手背捂住了嘴,胃里抽搐着疼,恶心感瞬间翻涌而上,过了好一阵才缓过来。
往常他都不会在人前表现出进食障碍的症状,特别是在柳含章面前,今天却半点也没扛住。
谈翌给他倒了一杯白开水,又替陆衔月将那碗鸽子汤喝了个精光。
“这样下去,可瞒不住了。”
他之前搜索过相关的新闻报道,三年前的车祸和今天的车祸很像,同样是失控车辆撞向陆衔月所乘车辆的左侧车门,他一直担心陆衔月会因此产生严重的反应,醒来看见对方面色平静,还以为没什么大事,现在看来,他的问题都藏在心里。
陆衔月喝了小半杯水。
这会儿柳含章不在病房,他稍微松懈了下来,坐在病床旁边,垂下眼眸便显得整个人神色恹恹的,似乎对什么也提不起兴趣。
谈翌斟酌良久,试探性地问出了他的猜测,“三年前,是不是发生了什么让你很自责的事情?”
陆衔月神色一怔,“自责”两个字显然点到了他的痛处,他将头埋得更低了,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又被谈翌一只一只掰开。
“别伤害自己。”
陆衔月的手冰冷无比,毫无血色,谈翌将他的手牢牢牵紧,又拢进掌心里捂着。
他小心翼翼地问,“能告诉我吗?”
陆衔月没抽回手,也没回答。
谈翌摩挲着陆衔月的虎口,轻笑了下试图缓解凝重的气氛,他说,“没关系,你要是不想说,那就不说了。”
掌心里传来谈翌的体温,或许是这温柔太难得,陆衔月竟有了想把一切宣之于口的冲动。
谈翌动作轻柔地抚了抚他微红的眉眼,“我替你继续瞒着,总有一天会好的。”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谈翌以为陆衔月不会开口的时候,他忽然哑着嗓子说了句,“那天……我们本来不会走那条路的。”
那是个春和日丽的早上,他因为着凉而贪睡了一个多小时。
原本计划好的出门时间也因此推迟,临走前他又花时间吃了一碗汤圆,驾车上路的时候恰巧碰上出行高峰。
通往楹川岛的路段拥堵不堪,陆堇宜让他挑选路线时,明明有其他选择,他却偏偏选了滨河那条。
如果他当时没有贪睡。
如果他没有吃那碗汤圆。
如果他们能够准时出门。
如果他没有选择那条路……
他们就不会碰到那辆失控的货车,后面的一切都不会发生。
这么多如果,哪怕只实现其中一个,改变任意一个时间节点,他都不会在那个毫无温度的春日失去陆堇宜和柳澄书。
他们本该在暖融融的阳光里度过美好的一天。一起去看如烟似霞的楹川花,一起在山坡上露营晒太阳,一起在楹川树下聊天乘凉。
以陆堇宜的性子,肯定还会让其他游客替他们拍照留念,回家后他们还要将当天发生的所有事情都告诉柳含章。
本该是这样的……
“要是我没有选错就好了……”
陆衔月近乎机械地一遍遍重复着,直到喉咙干涩发苦,嗓子也哑了。
他以为揭开往事会痛不欲生,可当他缓缓说完最后一个字,却有种卸下重担的轻松感。
他果然是个卑劣的人吧,把害死父母的事情说出来竟然会觉得轻松。
谈翌几乎是瞬间就明白了陆衔月为什么对时间把控得如此精准,为什么追求绝对的完美,为什么对自己如此苛刻,又是为什么患上了进食障碍。
尽管当年的他并没有犯任何错,他也不允许自己重蹈覆辙,一切看似严谨、细致的行为,都是车祸后遗症的表现。
谈翌难以克制地将陆衔月拥入怀中,心脏像是被无形的手攥住,每一次跳动都牵扯出酸涩的钝痛。
“陆衔月,这不怪你。”
他的嗓音低柔而温和。
“我……”
谈翌不等陆衔月开口,又问,“那你呢,你也会怪我今晚非要送你回家吗?如果我没有让你上那辆出租车,你就不会遭遇今晚的事情。”
这怎么能怪他呢?
这句话浮现脑海的一瞬间,陆衔月怔愣良久。
谈翌安抚性地揉了揉他的后颈,“车祸的罪责不该归咎于幸存者,错的是那名酒驾的司机,这怎么能怪你呢?”
陆衔月张了张唇,“如果……”
谈翌打断他,“哪里有那么多如果,谁也不知道那条路上会发生什么,这不是你的错。”
不是他的错吗?
陆衔月沉默地抵在谈翌的肩膀上。
他也曾这样安慰过自己,万一另一条路有更危险的事情呢?
可是每当他这样想,铺天盖地的自责就会瞬间淹没他,不管另一条路会发生什么,始终无法改变这个事实,他选择滨河公路就是一个害死父母的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