叛逃图式(45)
我想起高三的成人礼(即便那时我才17岁,还是要跟着全年级的人一起成人),学校请家长进校为孩子送祝福,拍集体合影。别的同学的家长有送花的,有送鞋的,有送手机的,我的家长,哦等等,来的甚至不是我的家长,是我爸的好友,一个我从小到大叫“严叔”的男人。
他在备用教室递给我一盒寿司,“你阿姨做的,你从小就爱吃”他说。“谢谢。”我说,可我不爱吃,是弟弟嚷着要吃,我也只能吃这个。他手里还有一个黑袋子,看样子需要一些铺垫才能递过来。
他说:“没想到你这么快就长这么大了,都成人了!我们商量给你什么礼物好,什么礼物符合主题,绞尽脑汁,最后选了这个,你看看!”
他终于把袋子递过来。
我打开一个口,往里面看,黑色是世界上最能吸光的颜色,却吸不住里面那条粉色蕾丝内衣的颜色。
啊。
符合主题是这个意思啊。挺符合主题的。
后来我在卫生间闹了肚子,上吐下泻,成功躲过了集体合影。毕业纪念照里,只有我和校长是被P进去的。
怎么想到了这事儿呢?难道代表我即将涅槃,灵肉分离了吗?可是不得不说,通过回想以前的痛苦,能很好地掩盖眼前的痛苦。
我按了按太阳穴,竖起耳朵听,竟然赶上了门外的开场白。
“伊实,好久不见。”
第23章 连一个问题你都问不出来……
我像一株爬山虎一样贴在门上,耳朵塞在门缝里,十根手指和十根脚趾全部用起劲,也只能依稀听出几句闷闷的对话。
“我以为我们会在更灰暗的地方重逢呢。”克洛伊说。
“比如凯文的诊室,对吧?用生。殖器给病人看牙是他的独家绝技。”伊实没有感情地说。
“我来正是要和你说这个……”克洛伊的声音渐渐小下去,又渐渐靠近,她绕了过来,想必站在伊实的面前,深情款款地望着他,“那时的我已经怀孕了。”
Pregnant?PREGNANT?!
我还没来得及消化这句精彩到世间万物都显得苍白的信息,门外响起了稀稀落落的啜泣声。
“你不能怪我,真的,伊实,你不能怪我。那时的我们太疯狂了,你不在乎能不能喝到第二天晚上的酒,可我在乎!你不管家里的饼干是不是馊的,可我在乎!你不在乎熟人派对上能不能穿上体面的衣服,可我在乎!那些几乎要杀死我!完全把我逼到了绝境……伊实,你太沉浸于自己的世界了你知道吗?你说你要杀了你父亲,我吓坏了,你根本没有想过我
的位置,但我没有离开你,伊实,都是因为我爱你。”
“……”
“是,如果你非要怪的话那就尽情责怪好了,我一时鬼迷心窍,幻想在他身上寻找关于你的温度。你变得冷漠,残酷,无所顾忌,你根本不知道那时的你有多么令人害怕!不,我不会在跟你吵了,我是来解释这一切的。听我说,伊实,那段时间我意外发现自己怀孕了,百分百是你的孩子,这点请你一定要信任我。我本想告诉你,却发觉你处在低谷无法自拔,我该怎么办?我们除了争吵就是争吵,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要我我也选牙医!我在这头垂头丧气,她在那头追悔莫及。
超越空间和想象力的文字加重了我的眩晕程度,我重新躺在了床上,平躺,就是那种方便推进太平间的姿势。我开始思考,回头的人,究竟是在告别,还是在重蹈覆辙。
更为懦弱的是,世人皆知黑洞吸纳万物,可我连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为了惩罚我的不诚实和侥幸心,先要让我遭受一遍电闪雷鸣,然后踩过地狱的荆棘,最后才轮到一无所有。
难道我只能没出息地待在这扇门后面,等待不知道时候才会到来的风平浪静吗?雪落在我头上那么我对雪就产生了意义,我和雪都会过期,然而在保鲜期里还担心什么中不中毒碍不碍事的?好了,把袖子整个撸上去,像个身经百战的俘虏一样走出去,就这样。
我渴了,胃凉了,需要喝一杯热水,或许重逢的好事也该落在我头上,咖啡曾不止一次陷害过我,导致我好几年不敢碰它,如今我已经原谅它了,决定就用它代替热水。
我赤脚走出卧室,没有刻意压制脚步声,而我的脚印仍低落得掀不起一丝波澜。我走到客厅,扫过一张惊恐且美丽的脸庞,又步履不停地拐进厨房,找到常用的马克杯,泡起笨拙的咖啡。
“她是谁?!”
身后传来沸水般的质问。
我是,一个心里回味着你浓密齐肩的金发,泫然泪下又闪闪发光的眼眸,因冻僵而显得凄哀的额头和鼻尖,以及脖子上仿佛被极光照耀的翡翠项链,的……的画家。只有画家才会兴致勃勃地反复画一幅画。
那是我见过的最唯美的一张脸,仅仅用一秒注视便让人甘愿成为她的教徒。靠近海会闻到海的气息,靠近她的美貌会闻到金钱腐烂的气息。或许几年前的她出落得更完美,更有令人一见钟情的能力,不幸的是有什么荒诞发生了,就发生在她眼窝那块薄薄的皮肤上。
我往咖啡里灌上满满的牛奶,快要溢出杯口,比例早就乱了套,不分是非地搅拌以后颜色更是枯瘦。我趴下去小抿了一口,用衣服下摆包着杯底,小心翼翼地捧出去。
当我再次出现在客厅,再次受邀于克洛伊犀利忍耐的目光,世界如同打了麻醉,陷入动弹不得的困境,我走的每一步都像走在平衡木上。流动性极强的咖啡需要极强的专注,使我成功做到了完全忽视他们两个,他们是相隔甚远是抱在一起还是亲在一起,统统看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