叛逃图式(73)
“你,那些你都知道什么意思吗你就乱说。”
“知道,常用语,easy!”
导航显示还要步行五分钟到烤肉店,伊实大言不惭地说要杀了那五分钟,难怪布鲁克在我们临走前说早点回来,只有把这人关在挪威才是个聪明绝顶的主意。
烤肉店生意兴隆,哪怕我们提前两小时预约,店门口的服务员还是说需要等半个小时。伊实拍案而起,五分钟还是杀少了。
我买了两杯水果茶安抚他的情绪,当然效果没有威士忌和白兰地那样好,但足够应付汗涔涔的半小时。
我用纸巾替他擦掉汗,嫌弃道:“你好容易流汗。”
“有时候你也很容易。”他说,意外青睐柠檬茶,喝下半杯。
“你开不开心呀?中国好玩儿吗?”我期待地问。
“有趣,下次还来。”伊实看了看表,对半小时紧盯不舍,“他们大门敞开的商业计谋也太可恶了,只放出味道不放餐桌,我快饿死了。”
真正征服他的果然只有厨子。
挺好的,两人三足多走几步就能达到和谐的境界,男人和女人和谐的相爱,恋人之间和谐的默契,诚惶诚恐和殚心竭虑被抛之脑后,我好他就好,我越正常他越正常,如同秋天和原野。
我挂掉所有电话,已读不回所有短信,我和我的爱人在一起,铸造通往自由的武器。
唯一不变的是,七天依然是我的极限。负负得正的真实奥义除了欺骗隐瞒,只剩义无反顾和头破血流,可是我不够强大,扬汤止沸也杀不死寄生虫。
对这七天我甚至不敢回忆太久。太久的话,我会老去。
那天夕阳敲打玻璃,在北京机场等待返程航班的两个小时里,我一次都没有亲吻伊实。
吻给了高铁站的第七站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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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天下秋天的雨,没完没了,和第七站台那位趴在地上泣不成声的女人一样,没完没了。
第38章 大海是骤雨的遗腹子
冷空气正缅怀它的黄金年龄,到了静心修养的阶段,任何风吹草动都是一场暴乱。
“我的孩子 ,你有令人称道的才能,鸽子广场的小动物们很喜欢你。”
大海是骤雨的遗腹子,伴随死亡出生的,也会目睹死亡成长。
“你这一生会遇到很多人,他们会和那些动物一样,不自觉地被你吸引。我的孩子,你会拥有很多很多的爱,数不胜数。”
机翼划破云层,杀死了一片海,在夜晚无人知晓,残灯虚影,黎明翻山越岭也没赶上最后一面。
“我很高兴你长大后的模样与我想象的并无二致,不像我也不像他,颀长的身段,强健的体格,闹腾的脾气。在我意料之外的地方,你还有朝气蓬勃的生命力,冷静的头脑,和得理不饶人的口才……怎么会这样呢,孩子,你似乎不需要我们,我是说,我和他。无论你是什么样,我都感激不尽。”
瘦骨嶙峋的声音企图呐喊,面带微笑,仔细听,原来唱的是挽歌。
“我的小伊实玛,即使你交了女友我也要这么喊你,即使你成年了我也要这么喊你,未来即使你结婚生子了我也要这么喊你。我的小伊实玛,我对不起你,这是无论如何也弥补不了的歉意。
“我的小伊实玛,我不会离你太远的,我发誓,我的小伊实玛。
“我?当然,我不再想那些糟心事了,意义是一坨44码的狗屎——哦,原来你的口才来自于我,让我欣慰不少——意义不重要了,疼痛也不重要了。
“明天下午我去街上买两盒拿破仑蛋糕,好吗?”
蛋糕店已经搬走很久了。
只有难吃的三明治,难吃,和冷掉的尸体一样。伊实梅尔。布朗连碟子带三明治一起丢进垃圾桶,碟子没有碎,他又抛去一个玻璃杯,叮叮当当总算分裂成密不透风的疹子。
他开始打扫说谎家待过的房子,不知从何处下手,凌乱的沙发,冰蓝色的床单,还是烘干的内。裤。就从那只深蓝色行李箱开始吧,没什么顺序讲究,顺序对他来说更接近一种乱象。
行李箱像一本字典一样被打开,释义和例句躺在那儿,纷纷表示一词多义。伊实的心脏又开始痛不欲生起来,他是会把褒义当主要用法的那类人,故而容易在贬义上泪眼朦胧。
比如“去去就回”是“你要保重”,“我好爱你”是“再也不见”,他对糖衣炮弹束手无策,恍然惊醒时已经晚了。那时周围全是听不懂的语言,秩序和混乱并存的人群,摇摇欲坠的指示灯记录他从日落等到日出,他有能力一直等下去,夜以继日地等下去。她在人群中消失,也一定会在人群中出现,机票上印着她的名字,不是穆里斯,是他不认识的中文……对啊,他不认识,所以她那么猖狂。
又那么狡诈,当他打开翻译器就能看见一段文字:「我好爱你,伊实,我好爱你,像地球有两个月亮那样爱!可是地球只能有一个月亮,所以你别来找我,你把另一个带回挪威去。我说了谎,你要生气就尽情发火吧,然后过你从前的生活,捡到我之前的生活。代我向布鲁克道别。」
岂有此理?她怎么敢?她一个连路都走不快的跛脚猫,舔了他一口后逃之夭夭,没留下一个理由。有什么不能带上他一起的,有什么让她说出爱之后还狠心割舍的,有什么不能留住她的……
“操。”
伊实用力合上行李箱,掌掴某人的脸似的,脸颊和掌心火辣辣地疼。他踢开箱子,决心再也不管它,穿戴上大衣和冷帽,兜里的打火机的香烟盒跟他一起出门。他靠在车旁抽完一支烟,随后驱车到Vinmonopolet买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