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寐(6)
“帮我把吞吞从荔枝湾带出来,送去南国花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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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着时间不早,宋勉搀扶贺知衍起身,两人准备打道回府,没想到又在大厅正门处遇到温荔。
温荔正和一个中年妇女对话,看起来应该是病人家属。她脸上挂着温和笑意,素净的一张脸不施粉黛,日光斜打在脸上更显皮肤白皙通透,无框眼镜架在鼻梁上遮盖不住出挑的相貌,反倒增添了些许知性美。
宋勉瞥了眼贺知衍的神情,见他板着一张脸目光幽冷,心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还是别再让两人打上照面为好,便拉着他往停车场方向走。
却没想到为时已晚。
贺知衍神色微变,脚步一时不受控制,朝着另一方向迈了出去。
温荔交代完服用特效药的注意事项,同病人家属道了别,准备回办公室,一回头,一道高大身影映入眼中,熟悉的气息漫入鼻腔。
她身躯顿了顿,转身欲走,那人的手臂已然横在身前,挡住她的去路。
经过一上午的忙碌,原本温荔心绪早已平定,胃痛也已缓解。现下又被这人找上门来纠缠,她觉得今天的药白喝了。胃是不难受了,脑袋却隐隐作痛起来。
她仰头直视他,难听的话险些脱口而出。见他病气未消的模样,一腔怒火终究还是憋了回去。
主任开会时常说:医生应该适当给患者提供情绪价值,给予其人道主义关怀。
这里是医院,她是医生,与患者发生口角总归是影响不好。
半晌,她秉着职业操守耐着性子问道:“姚医生应该安排您做了专项检查吧?结果如何,严重吗?”
不等对方回答,又继续说道:“医生给您开的药一定要按时吃,只要饮食清淡好好调理,胃病是可以养好的。”
“都什么时候了,还假装不认识?”
贺知衍着实佩服她的心理素质,不由得在心里感叹:六年的时间,当真是能改变一个人。曾经那个说句谎话便脸红耳热的小女生,终究是被他弄丢在过往岁月中,再也寻不回了。
“不然呢?找个咖啡厅,坐下来叙旧?”温荔弯唇笑了笑,“没必要吧?大家都挺忙的。”
凛冽寒风透过玻璃缝隙吹进来,冷得她一哆嗦。她拢了拢衣领,抬起头,又听贺知衍问道:“当初是谁说的,走了就再也不会回来?”
“我会离开的。”她正视他,眼睛无来由的酸涩,“我回京州,不过是想多陪陪我父亲,他时日无多了。”她深吸一口气,“从此以后,我不会再倚靠贺家分毫,也不会出现在你眼前。你放心。”
“很好,有骨气。”贺知衍轻嗤一声,千言万语涌上喉咙,最终又咽了回去。
恰好宋勉从车库取了车开过来,一个轻巧的转弯,深灰色保时捷轿车在他跟前稳稳停下。
贺知衍不再正眼看她,三两步走到车前,拉开副驾驶室的车门坐了进去,“宋勉,开车吧。”
温荔目送那辆车驶出医院,忽然觉得胸口沉闷,温热的泪聚在眼眶,涩意也随之蔓延。
感觉到眼睑一片湿润,她抬手,不动声色地将泪水擦去,转身之际,又听见一阵轰鸣声响起。
那辆车不知何时又开了回来,车窗降下来,她再次对上那双狭长阴鸷的眼。
贺知衍抬眸看向她,声音冷硬:“刚忘了说,既然你这么有骨气,你父亲在雁山医院的住院费和护理费,以及你在德国留学时的学费和生活费,不如一并还清了?也省得日后与贺家有更多牵扯。”
温荔闻言身体一僵,闭上眼,回忆如无数碎片在她眼前平铺开来,形成一条紧密交织的网,将她捆绑缠绕,意图将她拉回不见天日的暗夜中去。
她捋了捋被风吹乱的碎发,眉眼轻耷下去,沉默良久,最终无力地吐出一个字:
“好。”
眼看车子开出医院,驶向外侧马路,温荔蜷在衣袖里的手指不自在地捏紧,脑中无来由的闪现出与贺知衍初见时的画面。
那个时候的他,似乎比现在更加刻薄,也更为恶劣。
第3章 沉眠我来接荔荔回家
温荔一直觉得,自己的人生存在着一条
极为鲜明的分水岭。
十二岁之前,她曾拥有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父母疼她爱她,将她视作掌上明珠,即便那时的条件并不那么富裕,他们也会倾尽所能让她过上最好的生活。
直到十二岁那年,灾祸悄然而至,温荔的生活从此发生翻天覆地的改变。
那年初春,温宏远受单位派遣,和几个同事一同出发,去到邻市尚未对外开放的玉麟山脉,完成一项地质勘测任务。意外发生在勘测小组进山的第四天,没人料到,带着专业设备进山的一群人,竟会在勘测途中无故失联,连一丝痕迹也没留下。
此事一出,当地警方立马封山,对相关人员展开搜救工作,然而一连搜寻多日也没找到那些地质勘探员留下的任何踪迹。
这桩案件疑点颇多,公安局立案调查许久,始终没有太大进展。
自温宏远出事的那天起,温荔的母亲赵毓兰便走上了替丈夫维权的道路。这条路一走就是两年,其中的艰辛不足为外人道。后来眼看着希望越来越渺茫,赵毓兰的精神逐渐崩溃,渐渐患上抑郁症一病不起,最后郁郁而终。
曾经的家庭分崩离析,一夕之间,温荔成了没人要的小孩。亲戚们将她视若敝履,避之不及。除了年迈的奶奶,没人愿意接纳她。
在那之后,温荔一直跟着奶奶生活,日子平淡却也充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