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史:孟玉(4)
我道:「阿父乃是世间英豪,将军这不忠不义之人岂配同阿父对话?」
郑将军大约是十分生气的,只是嘴硬道:「于你一人换社稷安宁,某虽不义,你可曾有忠?」
我只笑道:「于我一人换社稷安宁,自然划算,只是不知将军是否读过《六国论》?却又不知『今日割五城,明日割十城,然后得一夕安寝。起视四境,而秦兵又至矣。然则诸侯之地有限,暴秦之欲无厌,奉之弥繁,侵之愈急』此句何解?」
郑将军被我说得以手掩面,想是无颜面对我父。
只是我父女二人不肯出城,又有天使的头颅挂在墙上,虽然打的是「清君侧」的名号,可谁都知道:孟家,反了!
既如此,那便如此!
猎猎风声,我只听父亲爽朗而笑:「吾儿,怕否?」
我握紧手中的弓,声音铿锵有力:「儿不曾畏惧,以女子之身直面此等盛景,虽死无憾。」
父亲道:「为父同我儿打个赌,便赌这眼下的困境。」
我问:「可有彩头?」
父亲:「若你赢了,阿父送你一件礼物。」
「若儿输了?」
父亲笑:「你不可能输。」
我不可能输。
我的目光瞄准了那城下的主将,他是我父昔日战柔然的同袍,是千军万马中拼杀出的将才,是我父八拜之交的好友,是逢年过节送来节礼的叔父,是与我父把酒话当年的知己。
但也是他力主送我和亲,是辱我国门的刽子手。
我松开了弓弦。
破空之声在风中消弭,那身躯倒下时面上仍带着错愕,黑暗袭来,他的耳中听得了最后一句话。
「将军,汝妻子父母,吾养之。」
第5章
世人皆知,博远侯昔日惹圣人忌惮,兼有小人挑拨,最终解下兵权,外放为官。圣人格外开恩,恩赏保留八百府兵。
若是要威逼孟氏女和亲,三千军士足矣。
可无人知晓,越州地域广阔,父亲初来乍到,面对废弛的军队、层出不穷的反贼、民不聊生的城池,是用了如何的铁血手腕才将越州治理成如今的模样。
更无人探究,那些反贼被擒后,究竟去了何方。
郑将军被我一箭射杀,余下的将士乱作一团,可他到底是有几分本事的,想必早已作了安排。他死后,他的副将立刻顶替了主将的位置,下令攻城。
父亲感叹:「到底是伯先,真真切切有几分才干,手下的将士倒有些不同凡响。」
伯先,是郑将军的字。
我无力去分辨父亲的话,只被这拼杀的场景刺激得头皮发麻,热血沸腾,只恨不得能亲身而去厮杀一场。
父亲瞥我一眼,对扈从道:「取我的枪来。」
扈从片刻便回,父亲将长枪扔给我,道:「这便是我要送你的礼物。」
我对着父亲行了个军礼,父亲对我说:「拿上它,出城,若是赢不了,也不必回来。」
我下了城楼,跨马出城。
副将是一个面容坚毅的人,我不认识他,却知道他有本事。
若非没有本事,也不会在如此短的时间内迅速反应过来,接替了主将的位子。
我对他一礼,道:「将军,小侄无礼,今日冒犯,还望将军海涵。」
他摇头,道:「各为其主,何谈冒犯。女郎请!」
我应声而上。
枪为百兵之主,今日虽新到我手中,却犹如相伴多年,极为顺手。
那副将甚有本事,与我战了几个回合,互有胜负,我沉着地坐在马上,马儿打了个响鼻,他冷静地望着我。
「你和我见过的女郎都不同。
「好孩儿,今日,我来教你如何与人战。」
我的枪法是我父亲所授,眼前的人有能力、有战功,有与人对战的经验,可是几个回合后,他被我一枪挑落马下。
他的面容一如已死主将的错愕,可是没有机会去问为什么,我将他的头颅高高挑起,士兵们终于畏怯了。
主将死了,副将死了,再无统领之人,士气一再跌落,终于有人丢下了手中的兵器,四散奔逃。
今日之战,我胜。
夕阳西下,天地之间,我横枪立马,回身看向城楼。
父亲站在那里,我看不清他的脸,却知道,他是赞许我的。
随我出来的士兵看向我的目光再无审视和怀疑,副将下马单膝而跪,扈从下马单膝而跪,千百人单膝而跪。
我握紧手中长枪。
今日过后,孟氏女孟玉,将是乱臣贼子,千古罪人,红颜祸水,祸国妖孽。
可孟氏女孟玉,也会是开国功臣,巾帼英雄,女中豪杰,世间英豪。
孟玉,终将扬名天下。
第6章
大胤弘佑三年春,博远侯抗旨,朝野皆惊。
消息传入国都永安城已是在一月之后,当圣人知晓那日,柔然使者尽数被诛杀在驿馆中。
无人知晓是谁动的手,朝廷视柔然如父,若非祖宗规矩,只怕这些使臣皇宫也住得。如今使臣已死,圣人躲入内帏,沉迷于丹药和美色,朝中大臣分为几派势力,扯皮拉锯,争权夺利,求自家富贵,求子孙平安,求千秋万代祭祀延绵。
在消息传递入国都的一月内,我孟家军势如破竹,连克五城。
朝廷安宁太久了。
朝中的贵人知道该如何奢靡享乐,知道夜夜笙歌,知道五陵年少争缠头,知道台城六代竞豪华。
富贵乡泡软了贵人的骨头,温柔冢磨平了胤朝文武的血性。想做官,花钱;打死人了,花钱;就连敌人兵临城下,也要花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