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史:孟璠(3)
他不想背书,他想吃饭,想睡觉,想洗澡。
可是姊姊问:“璠儿,我们同那些灾民有何不同?”
他们都吃不饱,他们都没有户籍路引无法进城,他们都没有钱。
姊姊说:“我们认字,我们读书,这是我们和他们的不同。如果连书都不会了,我们就不再是侯府的孩子,而是街头要饭的乞儿。我们必须要回家去,回到家才能活下来,才能吃饱穿暖,所以我们必须读书。”
孟璠满心是绝望,他不懂读书和回家的关系,他只知道越州那样的远,靠着打听方向往那里走,他们没有鞋子,磨破了脚,结出厚厚的茧子,孟璠痛的无法行走,可便是爬,也要向着越州爬。
姊姊说,还要半个月,还要一个月,翻过那座山,跨过那条河。
可他们还在走。
日子在过,山外是山,过了河还有江。
孟璠失去了意识,他成为了行尸走肉,他僵硬挪动着步子,他说他要回家。
第11章
可是家回不去,那日孟璠睁开眼,身旁没了阿姊。
他满心都是恐惧,唯恐他同胞的姊姊嫌弃他拖后腿,将他抛弃在深山中,可他在寻找阿姊时迷了路,一头撞入了人贩子的怀中。
他饿的手脚虚软,面色发白,那高大的男人将他仔细端详,露出了笑,随后便拿了绳索缚住他的脖颈,如同牵一只羊一般,将他带了回去。
那里有很多人,他们都饿怕了,唯一值钱的便是自己,送给人贩子,求一点残羹冷炙活命。
孟璠才意识到,自己是要被卖去当奴隶的。
他不肯,于是那些人拿来了鞭子。
奴隶不配用皮鞭,可这鞭子也足够将人抽打出血痕,足够让孟璠的意志消磨掉。
他才十岁。
孟璠浑浑噩噩许久,却看到奴隶贩子推着一个女孩走进来,那女孩同他一样的狼狈,可脊背是直的。
孟玉把自己卖了进来。
第12章
孟玉足够孝顺,一路打听,知晓了孟璠被卖到了这里,便信手拉了一具尸体说自己卖身葬父。
她也知晓自己是个娇贵的小姐出身,编造了一段大家千金落难的动人故事,骗了人牙子两滴虚伪的眼泪,便主动伸脖子套了绳索,去寻自己的胞弟。
人牙子不放心,她便乖顺的捏肩奉茶,求他们把自己卖个好人家。
她识字,懂诗书,知礼仪,现下落魄不堪,可洗干净了,也能看出长胖点便是个美人。
这样个人,是不舍得往低贱的窑子卖的。
那合该千刀万剐的婆子喝醉了,拍拍孟玉的脸,说将来会给你卖到最好的青楼,你会长成最红的花魁。
孟玉认命地低头,道:“谢妈妈栽培!”
随后,她解开了绳子,拿出石头,砸碎了那些人的手脚。
用他们自己的蒙汗药,放入他们的酒水中,挣来一条活命的路。孟玉吃了几日饱饭,便有了力气,她年幼,可学过武,又有蒙汗药加持,自然顺遂。
有鲜血喷溅出来,她的脸上身上全是猩红。
那些人感觉到了疼,有的挣扎着醒了,孟玉便拿着石头一下一下地砸,直至他们再也不动。
那些人经历了这样惨重的酷刑,可行刑的人却只是抹了把脸。
鲜血将她衬托出十二分的可怖,恰似修罗恶鬼,有那看到的孩子厉声尖叫,却被孟玉捂住嘴巴,砸晕了过去。
孟璠僵住了。
他生来金尊玉贵,养在深宅不知世事,天真浅薄的孩子怎能面对如此血腥的场面,纵使来的路上历经困苦,却也不曾面对这样的酷烈场面。
哀嚎的人,淋漓的血,狰狞可怖,血变了颜色,人成了怪物,孟玉回头,孟璠面色苍白,后退一步,却突然呕吐起来,似要把心肺都呕出来。孟玉过来拉他的手,那手冰冷,恐怖的令人生畏。
临行前,孟玉解开了所有人的绳子,道:“都是苦命人,你们为自己挣一条活路罢!”
那天下了雨,她拉着孟璠奔跑在无人的街道。
因着下雨,那偷懒的官吏不去查宵禁,孟玉捏着从死人堆里翻出来的户籍和文书,奔跑在雨中。
他们在一个破败的屋中生了火,孟璠在火堆旁不住颤抖,他的眼前一阵黑一阵白,破败的带着霉味的房屋也成为了十八层地狱,有那恶鬼从火中尖叫着爬出来,要将他拖进去。孟璠终于尖叫出来。
如果是阿母或大母在世,定然会将他抱入怀中细心安抚,哪怕是阿父和大兄,也定然会抱他,抚慰他。
可孟玉不是他们任何一人,孟玉和他同岁,孟玉第一次伤人,甚至有可能杀人。在人牙子处,她飞奔去逃命,她都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在脑海中设想了无数次,于是便凭着本能去做,可回过神来,她便看到自己满身的鲜血。
那破旧的衣裳借着雨水搓洗,怎么也洗不干净,她抓了一把泥土将衣裳上的血污搓去,洗不掉的地方弄得很脏,可以盖住。
孟璠捂着自己的耳朵,不住颤抖,嘴里发出呓语,竟是要吓疯。孟玉越发愤怒,从火堆中抽出烧火棍打在他的身上。
“你要疯了吗?你要疯了吗?”
“我为了你杀人,你却一疯了之吗?”
“你给我起来,你不是男儿吗?阿母不是说你是世家公子吗?你怎么这样怕事?你起来”
烧火棍将那破衣裳打的愈发开裂,露出斑驳的鞭痕,孟玉却忽然扔掉烧火棍,抱着他大哭起来。
为什么这些事都要我遇到啊?
不是说陛下是圣人吗?不是说陛下贤明吗?不是说他是天下人的君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