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史：越阿蛮(1)

《梁史：越阿蛮》作者：念寒

我父母收了牙婆两吊钱，将我一个活人卖成了物件。

牙婆说：“这便是你的命！”

可我家小姐对我说：“你最不该信的，就是命！”

第1章

我离家的那天，是个艳阳高照的好天气。

我将自己收拾齐整，头一回在阿母那面破损的铜镜中照了照自己。那面铜镜是我阿母的嫁妆，也曾是她的阿母的嫁妆，不知传了几辈子，破损了，缺口了，还已经花的看不清人影。可若是不出意外，这面铜镜会随着我的妹妹嫁给另一户贫穷的人家，若是没有因为灾年当掉，便会继续传给妹妹的女儿。

我对茅草屋中数钱的父母说：“阿父阿母，我走了！”

他们数着钱，头也没抬。

两吊铜钱，他们便是数出一百遍，也不会变得更多。可也便是这两吊钱，将我一个活人卖作了物件，成了牙婆手里签了死契的丫头。

牙婆是我阿母的手帕交，看着和阿母的闺中情分，多给了一吊铜钱，还给了他们一匹布，让我阿母给弟弟妹妹裁衣裳穿。只是这点情分却不能给我带来半分福泽，她很少看我，偶尔看到，眼神中也是带着厌恶。我自知身份，不敢多要求，

我和几个女孩被捆住手脚塞上了牛车，等到了地方，牙婆便将我们推入一个小院，扒下衣裳烧了，随后又有几个手脚粗大的婆子给我们清洗身体，打理头发。

当然不是要将我们当小姐一样伺候，婆子们力气很大，哪怕是乡下姑娘皮糙肉厚，也有不少被搓破了皮流血，而用发篦将头发中的虱子虮子篦净，也着实让人吃苦头。

待到收拾齐整，牙婆便教我们规矩。

她道：“你们莫要怪我这老婆子，若是要怪，便怪你们那烂心肠的没用的爷娘，将你们卖了死契，是一辈子为奴为仆的命。如今这卖身契捏在老婆子手中，若是有人敢跑，抓回来便是乱棒打死。便是你们逃到了官府，逃奴也要流上三千里，吃足苦头后发配到边关给人当奴隶，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如今你们若是肯学些规矩，挣个好前程，能入高门大户当个粗使的丫鬟婆子，便是顶顶好的命了。若是学的不好，也莫怪老婆子心狠，卖到窑子里挂牌接客也怨不着我。”

听了牙婆这话，我们连忙跪下，表明自己一定听话。

我们要学的规矩并不多。

高门大户，一家有一家的规矩，若是牙婆自己调教好了，那高门大户也不乐意买。人家是要自己买来调教的。但牙婆也得教我们些请安见客的礼节，免得卖到高门，初次见面失了分寸。

干粗活的丫头和当瘦马的丫头不一样。

那当瘦马的丫头和我们不过一墙之隔，个顶个的美丽多情，拿着顶好的东西娇娇养着，有些时候我们还得去伺候她们。

也正因此，我们不过学了五六日，便换上新衣，被卖进了大户人家。

第2章

我见到我家女郎那日，仍是个艳阳天。

女郎瞧着年岁不大，牙婆却恭恭敬敬给她磕头，又让我们磕头，念了吉祥话。

女郎问了我们叫什么名字，我在来之前，牙婆给我起了个名字，叫桃花，可我看着女郎，竟然不由自主地害怕起来，竟然说出了本名。

“我叫蛮子”

牙婆瞬间面如死灰。

女郎微怔，问道：“怎么叫这名？”

牙婆似乎被这句问话给了力气，连忙扇了我两个耳光，又赔罪道：“这姑娘糊涂了，她叫桃花，姊妹都叫个花。”

女郎问：“她为什么叫蛮子？”

牙婆大约知晓瞒不过去了，连忙叩头道：“女郎恕罪，蛮子是个野种。当年她爷娘逃难的时候遭了匪，勉强留了条命，蛮子就是那之后生的。她骨架子大，亲父是个蛮人，大家都喊她蛮子。老婆子一时间狂妄了，竟然将这野种送了过来，老婆子过后就再选些好的来，即刻便把这野种发卖了。”

牙婆的声音离我愈发的远，这声音成了渺茫的歌，在我耳畔轻轻柔柔的唱，暖阳给着我炽烈的光，我笼罩在这光中，什么也听不清。我只觉自己化为一只小小的虫豸，落入了无底的深渊，不住的下坠，下坠，我的眼前慢慢模糊，而那宽敞的庭院也成了我即将受戮的刑场。

我的确是个蛮子生的野种。

当年阿父阿母逃难路上遭匪，过后有了我。我还在阿母肚里，她便几次要将我打掉。大母心善，怜惜阿母体弱，若是强行堕胎便要一尸两命。要她将我留下，是个男儿便养大，是个女儿便掐死。后阿母在家中疼了一夜将我生下，大母为她接生，见我是个女儿，只是轻轻叹口气，将我交给我阿父，慈爱地说：“这孩子太小，可看出长得不像我家的人，孩儿，你将她掐死罢！”

阿父是个软弱的性子，几次不能将我掐死，流着泪将我扔到了山中，寄希望于我被狼叼走。可过了几日，上山砍柴的人连滚带爬回来了，拍着阿父的门，说：“你家那个蛮子种还活着呐！”

阿父呆呆坐了半夜，便将我从山中带回，对我阿母道：“给口饭吃养活她，给咱们的孩儿为奴作婢，将来将她嫁出去，也收些钱。”这一句话，保全了我一条小命，也让我成了个人尽可欺的蛮子。

我待到会走路，便要跟着阿母做事。待到有了力气，便要去打柴，种田，养蚕，织布，摘茶，照管弟弟妹妹。家中的孩儿到了七岁便要交赋税，阿母和大母几次要将我送去做童养媳，可因我是个蛮子生的，力气又大，周围人家都不敢要我去，好容易有个远地方的要我，对方当家的来了一遭，听闻我是个蛮子，连带来的一包点心都没拿上，急匆匆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