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驭犬手札(166)
“他那样好胜又不知收敛锋芒的人,就算没有当年那件事,也会在之后的种种算计中从云间摔落到淤泥中。”
“所以,王爷才只敢偏居一隅。”顾霜昶眉头微挑,声音不似从前温和,“因为怕争到最后连一丝权力都没有了,更怕失去拥有的一切,所以哪怕知道再多,看见过再多不公,也不敢多说一句忤逆的话。”
北宣王微微一愣,随即重重地冷哼一声,满脸讽刺,语气变得急促又冷然:“世人多是蝇营狗苟、如蚁附膻之人,行商地想要家缠万贯、当官地想要封侯拜相、生在皇家地想要一步登天,而坐在皇位上的,想要一世英名万世流芳,就连海寇倭贼也想要登上富饶之地,扩大疆土。而这些人,这些因为追逐着不属于自己却又强求之物的人,竹篮打水一场空的例子,古来有之。”
“更何况,世上不公的事情还少吗?你们生来便是权贵公主,可世上尚有人生来便是乞丐穷户,你们享受千金食禄时,又可曾觉得老天不公过?本王不争不抢,安于现状,只不为旁人所做之事多加劝阻制止,不敢为漏洞百出的事情寻求真相,便是胆小怕事,不敢对抗不公?”
顾霜昶亦冷声道:“王爷不正是因为安于现状,不敢对天子有半分怨恨,才导致如今辽东困境。倘若王爷从前敢向燕京亮兵权、争海市,也不至于如今走投无路与南夏人做交易,将自己与整个辽东都陷入不义之地。”
北宣王猛然起身,站在顾霜昶面前,与其对峙:“本王从未想过要跟南夏做交易。”
堂内气氛愈发剑拔弩张,朱辞秋将顾霜昶的衣袖一扯,后者低眉看向她,略微一顿后朝北宣王赔了个不是:“晚辈失言,王爷莫怪。”
北宣王侧头冷哼一声,朱辞秋又朝北宣王笑了笑,缓缓开口:“皇叔不必动怒,如今黄金已到王府,事情尚有转圜余地。我与顾大人来此,并非对旧事兴师问罪,只是想要弄清原委,求皇叔赐兵回京找到陈年罪人,还天下海晏河清。”
“借了兵便能还天下海晏河清,殿下实在狂妄!”北宣王瞥了一眼朱辞秋,语气愤愤。
朱辞秋道:“不过是藏在阴沟里的老鼠,有何之惧?”她忽然扭头看向北宣王,笑说,“皇叔还不知道吧?穆伯鸣穆老将军,没死。甚至还好端端地在燕京呢。”
“?!什么!”
北宣王瞪大双眼,手指紧紧扣住桌沿,不可置信的眼神中掺杂着怀疑:“你说的可是真的?!”
“我在南夏,见到了穆照盈。那个穆伯鸣失踪多年的女儿,被困南夏数十年。她告诉了我一切。”
北宣王又看向顾霜昶,后者顿了顿,也点了点头:“亲耳所闻,亲眼所见。”
“……你们有何证据?”
朱辞秋料到北宣王会如此问,从怀中取出一张黄纸一封崭新的信,纸上画着穆伯鸣年轻时的私印,还有曾写在他送往南夏穆照盈的那封信上的落款。崭新的书信上,写满了朱辞秋在那间木屋所知晓的一切。
没有任何隐瞒,连乌玉胜为何被迫来到大雍,为何又突然成为了背叛大雍的细作,都讲述的一清二楚。
有错的,从不是乌玉胜。
他不需要被隐瞒在任何真相下。
而崭新的信封下,还有一封被她偷出来的穆照盈亲手所书的信。
她一直随着那些毒药放在西琳包里,直到前几日,才将其拿了出来。
或许信可以伪造,穆伯鸣的私印她在边塞偶然窥得,穆照盈失踪多年之事她也能在边关听得一些风声。
但她年纪尚轻,在乌玉胜所谓的叛逃之前,根本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性子。
京中之人如井底之蛙,北宣王更知道以朱煊安的性子,他绝不会在大雍大肆宣扬他曾做过的龌龊之事,自然是知情的人全都被尽数除之。而那些剩下的人,他们在边关整日黄土风沙的吹,少的可怜的军饷也让那些人掀不起什么风浪。
所以就算北宣王看见这些没信十分,也应当信了七分。
信中一言一句铺开在眼前,北宣王尽数阅与眼中,心中波涛汹涌,惊骇万分,良久都未曾言语半句。
他缓缓抬头,眼中审视轻蔑少了些许,语气沉重又带着对这信中从前种种的不可置信:“你……是如何知晓这些的?”
朱辞秋并不想再讲自己所经历之事,只笑道:“皇叔未必想听这些。”
“当年,”北宣王轻叹一口气,“穆老将军,确实在寒城。不过与朱煊贺无甚交情,甚至还是捉拿他归案的一员大将,又怎会……”
他停下话茬,想起了朱煊安监国时对寒城所做的一切,想起了方才看见的那封穆伯鸣写给女儿的信,神情复杂不堪。
“本宫既然说出一番对皇叔的承诺,便自然对燕京如今之局有应
对之法。”
朱辞秋没有让北宣王忧伤多久,她换了自称,气势愈发霸道。
北宣王看着她,又低眸沉思,似乎在权衡利弊。手中的信被他紧紧攥着,犹如挣扎的内心。
又见朱辞秋仰头,看向墙上挂着的地图,视线扫到千里之外的燕京,语气坚定又有力:“我知道在你们眼中,女人只能囿于后宅内院。女人们嫁个好家族,为家族添个男丁便是世上最幸运最好命之人。我这样的人,就是不知天高地厚,妄图蚍蜉撼树推翻千古以来的偏见的蝼蚁。可蝼蚁本就被贬到尘埃中落在泥潭里,若不奋力挣扎,便要死在偌大的泥沼中。”
“我为自己,也为大雍。”
朱辞秋抬眼,看向北宣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