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驭犬手札(169)
乌玉胜的心,也随着朱辞秋死在了那个混乱的雨夜。而他之后所有的猜测、妄想、痛苦,都落入了那口亲手打造的棺材里。
他选择相信朱辞秋真的死了。
即便知道朱辞秋很有可能在骗他,即便想要追上他们,等待朱辞秋再次睁开双眼,想要再次看一看充满生机的朱辞秋。
可他耳畔始终环绕着顾霜昶的那一句话,眼前总会想起自己一意孤行的时候,想起南夏给朱辞秋造成的伤害。
乌玉胜深知,他已经不配再和殿下站在一起,也不配再见到她。
可是忍不住。
忍不住去想,朱辞秋回到了大雍会去哪里,是要先去辽东吗?
于是,他想:我就偷偷看一眼,只要看见她安然无恙,我就回南夏。
陆家的人接应他时,告诉他顾霜昶一直陪在朱辞秋身边,白家的小儿子也在其中,几人其乐融融,好不快活。
他不知道是怒火还是嫉妒,又或者两者都有。那些可憎的情绪在他心中蔓延生根,看见朱辞秋与顾霜昶坐在一起亲密无间地说着话,你护着我我护着你的情形时,他彻底打碎了来大雍前的一切想法。
他嘲讽朱辞秋,可朱辞秋连眼神都未曾施舍给他一个。她根本没有认出来,丑陋的皮囊下,是阔别已久的老朋友。
所以想在人声鼎沸中,见一见朱辞秋。
想知道她的反应。
会难过吗?
如果……
如果当初没有放走她就好了。
当这样的想法出现时,乌玉胜给了自己一巴掌。
不是人。
他原以为,见过她安然无恙,好好吃药后会心甘情愿地回到南夏。
可是没有,他甚至,再也不愿意回去,只想悄悄陪在她身边,替她铲除暗处的小人。
就当是,赎罪吧。
而这样看似忏悔的行为里,也会有更加卑劣的想法。
他想让朱辞秋看见他,哪怕是愤怒、仇恨,他都想让朱辞秋知道,他一直都属于她。
朱辞秋没有回答乌玉胜的话,余光中瞥见他拉紧缰绳的右手上,有一道长长的伤疤。
伤疤好似才刚结痂,还泛着些红肿。
“看来你替我解决过很多次刺客。”
朱辞秋轻声开口,手指掠过那道疤痕,身后的人忽然吸了一口气,轻喘出声。
“疼。”
这一个字,竟带了些沙哑哭腔。
现下是不是真的疼尚未可知,但从前,一定是疼的。
朱辞秋心肠再硬,也到底是有七情六欲的人,而不是千百年都不变的草木顽石。
她很想问乌玉胜,路途迢迢,这又是何必。
可话到了嘴边,竟然说的是:“还知道疼,看来不是没有知觉的铁人。”
“这点疼,比不得我看见殿下假死回京后顾霜昶亲近十分。”
其实词不达意的,永远不止一人。
“所以你急了,要赶紧露面吓一吓我吗。”
朱辞秋好似不以为然,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又想起乌玉胜那日站在喧嚣下的落寞身影,想起顾霜昶告诉她的,乌玉胜疯魔般的那几日。
乌玉胜看不见,自她眼角流下的一颗泪珠。
他总是看不见她的真情。
“是。”乌玉胜策马的速度变得快了些,夏夜呼啸的风并不冷,但乌玉胜还是将斗篷披在她身上,替她挡住迎面的风。
“就算殿下再不想我来大雍,我也还是来了。”
固执的话音与熟悉的味道萦绕着她。
朱辞秋在心中叹了一口气。
她知道,乌玉胜现下是不会愿意回南夏的。
罢了,罢了。
她终归,也想在诸多烦心事困住她时,见一见也让她愧疚过几分的人。
更何况——以退为进,或许能让乌玉胜心甘情愿回南夏。
“乌玉胜,你喜欢我什么呢?”
她忽然问。
“我并不贤惠,也不善良,可以为了想得到的东西,没有底线地利用你,甚至不惜假死,让你一辈子活在愧疚中。我也没有舍己为人、救他人于水火的大义,尽管我跟所有人都说,我是为了替十三州的百姓报仇才要找到朱煊贺,将燕京还给可以治理好天下的人。可是我清楚地明白,我不只是为此,我想要成为的,永远不止是一个清君侧的工具。”
“我是个撒谎成性贪婪无比的女人,你为什么要喜欢我?”
乌玉胜似乎没有料到朱辞秋会这样说,他手中的缰绳松了一瞬,马儿缓缓慢了下来。
马儿忽然停了下来,乌玉胜放下缰绳,温热的大手轻轻环住朱辞秋纤细的腰肢。他将下巴轻抵在她的肩膀上,胸膛紧紧贴着她的背。
说
话时,她能感受到乌玉胜胸膛内的嗡嗡声。
“因为你勇敢、无畏。”
“你可以孤身一人救下无知小儿,可以坐在高墙上一跃而下妄图冲破枷锁,可以在朱承誉面前大骂他无知愚蠢。会因为婢女的一句话,私下相助她的家乡,会因为龙虎关孤立无援,用毕生所学守在那里,哪怕世人千夫所指。就连在南夏,也会孤注一掷,好像世上所有人所有事,都控制不了你。”
乌玉胜又将额头抵着她有些冰冷的脸颊,口中呼出的热气涌向她脖颈,她微微一动,被他抱得更紧。
“是我,强加给你太多苦难。你应该骂我、打我,应该恨我,而不是问我,为什么喜欢你。”
朱辞秋侧头,鼻尖触碰到乌玉胜的鼻尖。
寂静漆黑的夜里,他们两人就像是互相依偎的动物,呼吸交缠在一起,热气瞬间遍布全身。
她看见乌玉胜双眸里闪着异样的光亮,仿佛还能看见眼里倒映着她目前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