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驭犬手札(192)
顾霜昶又问:“那又为何修缮三载都未曾竣工?”
林大人额间冷汗直冒,仿若又瞧见了前日插在身旁大臣身上的弯刀雪刃,激得他的嗓音都裂开几条缝,发出颤动抖意:“青行山,青行山行宫后常有山石滚落,光是清理损坏道路与落石便,便已耗费半年光景……而且,太子,不,废太子一直对修缮过程不满意……”
顾霜昶笑了一声,看向林大人的目光射出一道冷光,“许久未见,侍郎大人倒将推诿之术修得炉火纯青。”
林大人声音有些哑:“臣,不敢。”
殿内寂静无声,窗外越发阴沉的天气照得金銮殿也越发昏暗。
“朱承誉尚在东宫被辽东世子看押着,林大人不如亲去东宫与他对峙一番。”
朱辞秋靠着椅背,手指有一搭没一搭的叩着鎏金扶手。
“殿下,如今要紧之事,是为何青行山突然被人用火药炸毁山石。硫磺硝石乃朝中严格把控之物,除军械处外,民间几乎未有流通。”
太傅此刻忽然站出来,朝朱辞秋道,“不若先派人去查军械处,是否有硫磺硝石被盗。”
苍老的声音仿佛是跪在殿中央的林大人项上人头的救星,令他不由自主松了脊背,喘了口气。
朱辞秋瞥向太傅,语气轻柔:“既如此,便让大理寺去查。”
顾霜昶忽然开口:“殿下忘了,大理寺如今正在查张大人侵占民田虐待田庄佃户一案。”
“哦,这倒是我的疏忽。”朱辞秋扫了一眼文武百官,突然指向文官之列,末尾处着绿衣的年轻官员,“你——”
“我记得你,王大人的得意门生。”她看了看那人腰间挂着六棱形制的墨玉牌。
那是开封府的制样,玉牌正面刻着獬豸踏火图,背面篆刻“开封府推官”五字。
开封府推官手持玉笏,抬步上前,跪于林大人身后。
“臣开封府推官沈知晦,拜见太子,拜见殿下。”青年清越的嗓音传来,与前日站在宣德门前大声斥责朱辞秋时截然不同。
沈知晦。
朱辞秋知道这个名字。
王瑞栩一手提拔的门生。两年前沈知晦巡查河道,从漕运账簿中揪出了兵部蛀虫,人证画押呈于殿前朱承誉时,却被兵部反将一军,咬死此乃沈知晦栽赃陷害。
沈知晦为证清白,自求贬级外放。
于是他从正五品少尹贬为从六品推官,却并没有外放。
因为他的老师王瑞栩,替他求了情。
“两年前你曾上书谏言,说刑狱断案当如明镜——”朱辞秋忽然倾身向前,头上珠钗晃动须臾。
沈知晦手中玉笏往下弯了一寸。
“本宫要你查清楚,青行山的火药自何处来。也将枉死的八十七条性命,交由你手中。”朱辞秋话音未落,沈知晦忽然膝行向前,伏于地上,手中玉笏垂直于地面,又听朱辞秋道,“许你调动禁军五十人,遇五品以下官员可先斩后奏。”
“殿下!”太傅高举玉笏,“此案涉及军械要务,怎可交予刑狱狱卒!”
沈知晦忽而将手中玉笏重重磕于金砖之上,声音盖过太傅:
“臣,领旨!”
顾霜昶嘴角勾了勾,退回原位。
他就知道,沈知晦并不蠢,知道殿下监国摄政已成定局,既然殿下愿意给他机会,他自然会牢牢抓住。
下朝时,朱辞秋忽然笑着开口:“对了。再过一月便是中秋,本宫预备举办隆重些。还请诸位转告王相爷,届时可莫要再称病。若再拂了本宫面子,本宫便亲去迎他。”
牵着朱年景到宫门时,太傅忽然追上她。
“殿下为何将青行山一案交由沈知晦?”
朱辞秋一面走,一面回答:“他曾以一己之力揪出过兵部蛀虫,是可用之人。怎么?太傅不这般认为?”
太傅挡在她面前,“他是王相爷的门生。”
“他更是大雍的臣。”朱辞秋古井无波的开口,视线掠过太傅腰间的芙蓉玉,拉着朱年景的手松了松,又道,“太傅该去看陛下了。”
说罢,便握紧朱年景冒出冷汗的小手,走向宫外停着的马车。
马车上,沉木香燃尽。
朱辞秋用食指按了按太阳穴,抬眼看见朱年景递过来的牛乳软糕。
“皇姐。”
朱年景声音已不似昨日害怕,但拿着牛乳软糕的手仍微微发着抖。
“今晨不是都已吃完了吗?”朱辞秋盯了一眼牛乳软糕,看向朱年景那张小脸时,眼神充满了探究。
朱年景垂下眼,弯又长的睫毛盖住眼睛,遮住与年龄不符的谨慎。
“我……我偷偷藏了一个。”
朱辞秋冷笑一声:“你倒能在我眼皮子底下藏住这个。”
小太子捏着牛乳软糕的手发白,酥皮碎屑掉在他身上,她又问:“藏它做甚?”
“早上,早上想和皇姐一起吃……”朱年景的声音越说越小,“可……”
孩童尾音湮没在车轮碾过碎石的震颤里,他没有再出声,朱辞秋却忽然弯腰用手捧起他没有同龄人圆润的脸蛋儿,“可你怕我。即便这般怕我,也要讨好我。”
她放下手,接过朱年景手里的牛乳软糕,仔细端详着。软糕被藏在怀中,酥皮已经有些散了,上面还沾了些朱年景身上还未完全消散的属于幼童的奶腥味。
“不是的。因为皇姐,相信我不是灾星。”
朱年景突然抬眼,眼睛闪闪的,好似单纯无害的幼鹿。
朱辞秋沉默片刻,端详着牛乳软糕。
她没有吃牛乳软糕,反而将软糕用手帕抱起来,重新塞回朱年景小小的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