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当初他们大婚之前做下的约定,如今当得起一句“尘埃落定”。
若林苒想离开,他没办法强留。
萧照却不是不明白该来的总会来的。
因而,在登基大典前一夜,当林苒主动提出有事要说,他知道自己不得不面对另一个残酷现实。
灯火通明的殿内这会儿寂然无声,唯有夜风吹得窗外花木枝叶沙沙作响。
萧照陪林苒坐在窗下,如同等待被审判一般等她开口。
“殿下可还记得自己的承诺?”
林苒比萧照预想中更为直接,把那封和离书摆出来,她严肃而认真,“太子殿下,我想归家。”
萧照醒来之前,她心下有过许多想问他的话。
后来,这些念头都散去了。
无论如何她是要走的。
想到会离开又觉得不必事事弄个一清二楚,只要太子放她离开即可。
萧照没有立刻答应,而是撇开这件事,而是低声与林苒说:“这些时日太子妃确实辛苦了,若有什么委屈,尽可说出来,莫憋在心里。”
林苒摇摇头:“殿下不曾委屈我什么。”
甚至以身挡箭护她性命,她要怎么去谈委屈?
“多谢这些时日殿下的照顾。”
“我只是想念家人,想再与他们团聚,望殿下成全。”
萧照感觉到林苒的疏离与冷淡,明白此时的她不愿意同他说心里话。他昏睡期间所有的事已经一一了解,尤其是与林苒有关的事,但听徐明盛所言并无怪异之处,叫他无从
探究她的真正心思。唯有一点可以确定,她是有不快的。
“抱歉。”
“是我对不住你。”
萧照的话让林苒不由得问:“殿下为何说对不住我?”
她抬起眼看他,耐心等待他的回答。
当林苒问出这句话后,在他们对视的这个瞬间,萧照忽然觉得,关于他们之间的秘密林苒是知道一些什么的。他骤然沉默,犹疑中决定以诚相待。
说出真相情况也不会更坏。
但不说,事情可以变得比现在更糟糕。
“桃源寺后山,第一次见面过后,我发现自己肩上莫名多出一片淤青。之后又一日,我在书房批阅奏折,手臂忽然一疼,硬生生多出一道鞭痕。那一日,沈世才于东梁河边欺男霸女,是你路见不平,被迫挨了一鞭子。但那时也未能十分确定,直到后来,母后设下赏花宴,你机缘巧合救下乐安,回去后病得一场,那几日我也病了。一次次看似巧合的事情串联在一起便不再是巧合。”萧照慢慢说着,停顿了下才声音低了点说,“意识到不对后,我动了心思将你迎娶为太子妃。”
“我知道这于你而言并不公平。”
“可,我还是这么做了,将你卷入这朝堂是非之中。”
后来的事情无须解释。
林苒嫁入东宫后,他们之间的所有事情,除去这一点真相,她清清楚楚。
见她并不惊诧,萧照确认她早已知晓这件事。
是何时晓得的?应不会太远……或许正是回定远侯府省亲期间。
知道,那些时日却什么都没说。
思及她委屈自己、强压心事,萧照说不出话。
哪怕无意中知晓这个真相,当真听太子亲口说出来,感受大为不同。她不知道萧照会不会向她坦白,但问出那个问题的时候,她的确是在给他一次选择的机会。
易地而处,林苒同样没办法信誓旦旦自己绝不会选择隐瞒真相。
她无意苛责太多。
但当他们之间隔着这样一个秘密、这样一个真相的时候,许多事情不再纯粹,也不再简单。
这才是她想要离开的真正原因。
“多谢太子殿下坦诚相告。”林苒轻轻点了下头,“我知殿下正人君子,品行端正,迟迟未告知真相实属无奈之举。今日之后,此事揭过,谁也不再提。我心所愿,仍只归家一事,望殿下成全。”
林苒语气温和而坚定。
萧照听得很明白,她不愿留下,她不留恋这所有一切。
“好。”
良久沉默,萧照喉结上下滚动几下,艰难从嗓子里挤出这样一个字。
未能说出口的话深埋于心。
事到如今已不必再说,白白叫两个人都尴尬。
“登基大典过后,你我和离的旨意会传出,从此你恢复自由身,只是林家小娘子。”萧照又说。
林苒得他允诺,又点了下头:“谢谢。”
萧照没有应。
他偏头望向黑漆漆的窗外,无星无月的夜晚比往日更黯淡一些。
天总归是会亮的。
时辰到了,天会亮、太阳会照常升起,或许他们也是。
……
延兴十九年。
九月,宫变横生,帝后崩逝,太子登基,牵扯宫变者纷纷下狱听候审问。
但令朝野内外震惊的是一封和离书。
新帝继承大统,下的第一道旨意却是与潜邸时的太子妃和离,准太子妃归家,恢复女儿身。
君无戏言。
旨意既下再无更改的可能。
大臣们纵然深感荒唐亦不愿轻易触新帝逆鳞。何况,如此一来,后位空悬……定远侯府为平定叛乱本便立下大功,再得后位撑腰,往后必将愈发不可小觑。于是几乎所有人诡异地默许了这道和离旨意。
最不能接受的人当属王溪月了。
一场秋狩之行过后,于她而言可谓一夕之间天翻地覆,如今林苒也要走,她如何接受得了?
王溪月寻过来,见林苒正在命宫人收拾一应物什,顿时哭成个泪人。林苒拉着她的手宽慰:“好啦,马上要出嫁的人,这样整日哭哭啼啼的可不行。和离罢了,我也不会消失不见,往后我们照常可以见面的呀。你来寻我,或者我寻你,不见面也可以写信,若你不愿意找我,那便另当别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