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与驸马的二三事(38)
“反正都是往火坑里跳,金多银少又有什么分别?”张氏尖酸道。
郑姑姑道:“到底一辈子也就这么一回……”
她倒不是为了冯妙瑜说好话,她只是太了解张氏了。郑姑姑这些年能坐稳凤仪宫大宫女的位子,靠的不是指哪打哪,而是揣摩透了张氏的意思。
“等她日后吃了苦头就明白了,我们张家的女人都是蠢货,所以没有一个好命的,”张氏从旁取出一个木盒交给郑姑姑,那木盒瞧着有年头了,却不见一点锈迹灰尘,显然是用心保管的,“拿去吧,这会人应该还没出宫。”
郑姑姑咧嘴笑了,“奴婢待会一定睁大了眼睛仔细瞧,回来一点不漏的转告给您。”
“不过就是穿了个嫁衣,她什么模样我又不是不知道,有什么好看的。”张氏口是心非。
——
接下来就要去新长公主府了。
冯妙瑜由嬷嬷搀扶着才坐进花轿,就被人叫住了。郑姑姑也顾不得礼仪周全了,拎着宫装大步上前,终于赶在起轿前将那木盒递给了冯妙瑜。
“娘娘身体抱恙,不能过来,特意嘱托奴婢将此物送给公主。”郑姑姑的声音很柔和,“恭喜公主。”
冯妙瑜眨了眨眼睛,她抓着木盒,只觉得鼻根微微发酸。
张氏到底没有忘记她。
冯妙瑜本想说点什么,只是吉时已到,再不走就要耽搁拜堂了,她只能匆匆道:“母妃还好么?”
郑姑姑笑着点点头。这个时候轿夫已抬起了花轿,鼓乐又起。从宫里到崇仁坊并不远,冯妙瑜平复了心情,伸手打开木盒。
平平无奇的木盒,金宝地妆花云锦里十分宝贝地包着一只旧素金镯子。冯妙瑜在木盒底部触到了一条凹凸不平,“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那是很多年前刻上去的字,冯妙瑜突然想起张氏的名字里就有一个蓁字。多年前祖母也是这样送她的女儿出嫁的吗?冯妙瑜将那只镯子套到了自己手腕上。
新长公主府外面热闹极了,花轿才到巷口就能听见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和人来人往的谈笑声。
冯妙瑜吸了口气。她今日穿戴的那花树冠和嫁衣都是实打实的重工——简言之,非常沉重,非常的不方便,何况她一只手还得举扇掩面。她由嬷嬷扶着跨了马鞍,小步小步挪到了正堂。
谢随,引礼女官和赞礼早已在里面候着了。
拜天地,拜高堂,夫妻对拜。礼毕,冯妙瑜被嬷嬷扶着入了洞房。新长公主府占地极广,洞房并未设在正屋,而设在了临水的听荷轩。一则此地凉快,二则听荷轩离正堂更近,她能少走两步,就少受两步的罪。
屋里挤满了前来观礼的女眷,亲王妃,公侯夫人……眼花缭乱,全盛京有头有脸的女子似乎全塞在这一间屋里了。没多久,外面传来嘈杂人声,是谢随过来了,好几个女眷笑眯眯地拎着棍棒出去了。
外面顿时一片鸡飞狗跳,还夹杂着几个男傧相的狂笑声。
一个白白胖胖的妇人过来给冯妙瑜递了个垫腰的软枕,她是谢随的顶头上司,秘书省监王大人的发妻葛氏。
“杀威棒,不痛不痒的,”葛氏捂着嘴笑道:“先好生杀杀新郎官的威风,看他日后敢不敢欺负公主。”
被好生杀了一通威风,谢随好不容易进了屋,却早有两位面善心慈的女“程咬金”候在门边拦路。一个笑着文邹邹说:“良辰美景,才子佳人,岂可无诗乎?”另一个则命人递上了备好的锦笺笔墨。
谢随是正儿八经的状元郎出身,作首却扇诗自然不在话下,提笔挥墨,文章天成。赞礼在他身后高声念出,大红色锦笺翻动着传递过来,男傧相们齐齐叫道:“好诗,好诗!”
确实是好诗,这锦笺可得留下来好好保存才是。冯妙瑜一面接了锦笺想着,一面又被他们哄得有些局促起来,她正要放下扇子,却叫人拦住了。
“这还没成亲呢,公主可不能这样好说话惯着驸马——会把他惯坏了的。他既能写,就叫他多写几首出来,试试他的底细。”
可她的手酸的要命啊。冯妙瑜欲哭无泪。
赵氏也在一旁冲她挤眉,也说:“是这个理儿,公主,可不能这么轻易放过他。”
冯妙瑜一个人哪里拗得过她们一群人,于是那锦笺又叫传了回去,女眷们开始起哄,“才作一首哪里够诚心,瞧不起谁呢?再来,再来!”
红笺翻飞,哄闹声里,谢随又作了整整七首出来她们才许冯妙瑜放下扇子,冯妙瑜整条胳膊都麻了,不过经这么一闹,她倒没那么紧张不安了。
女眷们笑着腾开道路,冯妙瑜抬眼就见谢随走过来,他身上别了朵有些傻气的大红绸花,脸上微笑着,那笑就像那朵红绸花,只是虚虚挂在身上……没到眼底里,更没浸到心底里。
也许是错觉。冯妙瑜想,她有些晕晕乎乎的。是饿得。
女官很快奉上合卺酒,雕了葫芦纹的金杯,冯妙瑜仰头一饮而尽,合卺礼毕后众宾就都散去吃席了,谢随去了前院应酬,冯妙瑜也终于得以解脱,翠珠和阿玉进来服侍她去了簪钗花钿,也许是饿过头了,香喷喷的通花软牛肠,白龙臛端上来她也只扒拉了两三口。
前院里的喧闹声从一早开始就没停过。虽说因太后病着喜事不宜大办,但长公主成亲,不少受冯妙瑜提携的朝臣携家眷前来庆贺,还有谢随那方的客人,秘书省的同僚,谢家曾经的故旧——当年谢家出事没几个出来帮忙,如今看着谢家又有东山再起之势,已错过了雪中送炭,锦上添花的机会可不能再错过了……寒门和世家,这两拨人平日在朝堂上都恨不得往对方脸上啐两口再踩两脚,但今天是大喜的日子,两边也暂时放下成见,举杯同饮,倒是一派和气融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