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与驸马的二三事(4)
“你杀了我,父皇也不会放过你。
“冯敬武笑了笑,“就像他容不得许家和平远候一样。”他的后背微躬着,像只全神警戒的刺猬。
冯妙瑜突然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那头发摸着硬邦邦的,她道:“二皇子冯敬武必须死在流放的路上。但碰巧关在二皇子隔壁监牢,举目无亲的周明却不会死,还会碰巧在二皇子流放的那一天被放走。两人关的这样近,身形又有几分相近,衙役一时把两个人弄混了,也不奇怪不是?”
冯敬武根本没想到她会这样说,骤然愣住了。
“你要放我走?”
“通关文牒,还有路上用的盘缠,差不多能用到的都给你准备好了。离开盛京,就别再回来了。”冯妙瑜道。
沉默片刻,冯敬武道:“放我走,她那边你要怎么交代?”
心照不宣,两人都知道这个“她那边”指的是皇后和在背后的张家。
“我长大了,翅膀硬了,有自己的决断,也不是事事都听她的。”冯妙瑜轻轻道。
冯敬武这一去大概日后是再见不到了,她本来还想再说两句话,却听外面传来咳嗽声。
大概是到时辰了。
冯妙瑜不敢在大理寺监牢里久留,只好拍了拍冯敬武的肩,便匆匆跟着寺丞离去了。
直到换好衣裳重新坐回马车里,冯妙瑜才松了口气,今天运气不错,事情很顺利的办好了。
接下来,只要安排人劫下那位假二皇子,毁尸灭迹就好了。
既满足了母妃要求的“杀死二皇子”,又不会因为违背圣意而被父皇给记恨上。
还有更重要的一点。这样一来,她就不用做出手足相残的事情了。
都说成大事者,要狠下心来不拘小节。
可她就是狠不下心来。
马车在褐石官道上缓步前行。冯妙瑜连着几日都没睡好,又忙活了一早上,这时候困得上下眼皮直打架,她干脆支了个迎枕靠在车壁上补觉。
她迷迷糊糊才刚睡着,马车却毫无征兆的猛晃了一下,随即停在了半道上。
不等她发问,车夫已苦着一张脸过来,道:“回禀殿下,雨天路滑,马儿的腿受了伤,怕是不能继续赶路了。”
雨下大了。
阿玉撑开伞,扶着冯妙瑜下了车。
这个时候大路上车马繁忙,车夫原本想着绕小道更快,就走了小道,没想到却弄巧成拙。此地虽然在盛京城内,偏僻冷清,一条长街上只有几家门面零星开着。
冯妙瑜正打算找附近的店家问问,看能否暂借一匹马时,身后骤然传来一道略有些耳熟的声音。
“公主?”
粗布白衣,淡黄旧伞,执伞的那只手虽有些苍白,却指节分明。那人的眉眼溶在一笼仲春的烟雨中,温润出尘,公子无双。
冯妙瑜很快想起,这是昨天在老书院紫藤回廊中遇到的那位年轻郎君。
没想到这么快又见面了。
似乎是瞧出了冯妙瑜一行人的窘境,那位年轻郎君迟疑了一下,道:“殿下若是不嫌弃的话,在下倒有一匹可以拉车的骟马。不过这匹马眼下被茶馆的掌柜借走了,要过一会才能回来。您若是不着急的话,可在茶馆里稍候。”
雨势越来越大了。
冯妙瑜不动声色的环视了一周。
这样大的雨,这样一条冷僻的长街,恐怕很难再找到第二个愿意借马的人了。
她于是笑了笑,道:“那便多谢公子了。只是还未请教过公子姓名。”
雨雾朦胧了街影,为掩人耳目,冯妙瑜今日打扮的十分低调,淡淡月白窄袖衫子,天水碧的披帛一端塞入裙腰,另一端绕过肩头懒懒垂散,玉软花柔,娇而不媚,没由来地让人觉得惊艳。
“在下姓谢,单名一个随字。是户部侍中林大人门下的幕僚。”
谢随抬手执礼,标准的世家公子仪态,行云流水,极为赏心悦目。
“谢公子。”冯妙瑜道。
谢随……
只是这个名字,怎么听着有点耳熟呢?
谢随似乎是这间茶馆的常客,他轻车熟路的翻出茶盏,沏了杯茶递给面色略有些苍白的冯妙瑜。
梅子青的龙泉青瓷,薄绿的新茶浮在里面。
站在冯妙瑜身后的阿玉微微皱眉,暗中用眼神询问冯妙瑜,是否需要试毒。
冯妙瑜递给她一个无妨的眼神,淡笑着接过了茶盏。道了谢,却也不喝,只是将茶盏捧在手里。暖意顺着指尖游走,稍微驱散了雨雾带来的寒意。
“听谢公子说话,似乎是盛京本地生人,但又带点北地口音。”
“公主明察。在下确实是盛京生人,后来家中变故,在北地的远亲家生活了一段时间。”谢随微微颔首,嗓音清雅,听他说话简直是一种享受。
家中变故,无非是家道中落、长辈亡故这些。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这种事情一般是不愿再提起的。冯妙瑜没有揭人伤口的爱好,于是也不往下问,只道:“待回去后,本宫会命人尽快将你的马匹送回……”
她突然顿了一下,想起自己还未问过他住在哪里。
“送到这家茶馆即可,我就寄住在这里。”谢随似乎看出了她的迟疑,温和道。
冯妙瑜应了声好,她转了转手中的茶盏,又瞥了一眼对面的谢随。
他没什么反应,即使盛京臭名昭著的长公主冯妙瑜就坐在他对面,他却非常自在随意的煮着茶,雨滴淅淅沥沥落在窗檐边,纤长的睫毛半垂着,根根分明。
茶馆内一片沉默。
原来没话找话也是一门功夫,冯妙瑜心想。往日总习惯于对方找话题,违心的奉承也好,绞尽脑汁的试探也罢。眼下轮到她,她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