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楚这边倒没什么太多想法。
扶持数科,早就遭受无数非议。
但他并不觉得有什么问题,更觉得自己做得没错。
这种情况下,便是理直气壮的。
所以纪楚到的时候,比其他人想得还要泰然自若,这份淡定,便足以让其他京城官员微微点头了。
纪楚拜见各位大人后,就见张巡考认真打量他,最后道:“数科如今的境况,你可知晓?”
这话里的意思,原本是指责他。
纪楚却笑着道:“大人不必夸赞,让数科繁荣起来,也是天下学子应该做的。”
???
我是夸你吗?
明明是在指责你!
纪楚又道:“之前数科冷清,几近凋零,总算找到方法,让学生多起来。”
“古人都说君子六艺,这数科绝对不能落下。”
一番言语,上升到君子六艺上,便是张巡考也无法反驳。
最后他道:“君子六艺确实该学,但把匠人学带到数科,这合适吗。”
此话一出,无法反驳的,应该是纪楚了。
纪楚沉默片刻道:“大人,您认为的数科,应该是什么样。”
自然是兴趣使然,专心研究数科的学者们,而不是敲敲打打地锯木头。
如此市井行为,实在不堪。
对此,纪楚并未反驳,而是说了另一件事:“这样的数科,确实高雅,却也不能长久。”
张巡考本想讲,学术之事,怎么能用长不长久衡量。
可纪楚又道:“今年乡试考生六百多人,录取十五人,剩下六百多人,大人觉得应该如何。”
“继续考?还是直接放弃。”
“无论哪种行为,都是学生们的选择。”张巡考道,“自古科考都是如此,无从改变。”
“即便不考了,自有他们的去处,读书识字,便是好的。”
纪楚赞同这一点,却也道:“但如今士风涣散,也是因为秀才过多。”
什么?!
你在乱说什么!
纪楚却大胆直言:“秀才,已经不是白丁,但其身家却又跟白丁差别不大。”
“学了许多知识学问,却无从施展,多半会做师爷,做幕僚。”
“又或者去做诉棍。”
“秀才之多,早就无赖化了。”
在场众人震惊。
你你你,你这话说出去,就不怕被秀才们打吗!
可众人仔细想想,纪楚说的话,又是真的。
过多的秀才,又没有适合他们的岗位,便会聚集成风,作为乡绅士族的爪牙,想办法欺负人。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路线不对,知识越多越反动。
这话他们虽然不知道,但大概知道其中意思。
“而秀才无赖化的根本,也不是他们的错,是朝廷民间的职位太少。”纪楚继续解释,“就拿今年一位姓贾的考生来说。”
“他十八岁考中秀才,连考四次乡试,均落榜。”
“那他接下来的选择是什么,是继续考?可他今年整三十,上有爹娘,下有妻子儿女。已经无法再考。”
“不考了?那能做什么,算账也好写字也好,挣来的银钱,是不够养家的。”
成千上万的考生过独木桥。
能过去的人自然好,过不去的呢?
“数科就是给他们另一条出路,难道我们要让这位贾秀才从此落寞失志,浑浑噩噩过一生吗。”纪楚拱手对张巡考道,“咱们读书明理,既是修养身心,也是造福百姓。”
“为何不能给落榜书生一条新的出路。”
张巡考在说书生去数科不合规矩。
纪楚却说,要给他们一条出路。
不止这位贾秀才,还有更多的穷秀才是一样的境地。
他们空有学问,却无处施展,真的太浪费了。
难道你张巡考看着他们贫困潦倒一生,也不愿意让他们去数科吗。
这是不是太死板了。
不要再让这些书生们过独木桥了。
给他们多铺几条路吧。
科举很重要,纪楚依旧这样认为,但科举不应该是唯一的路。
世间百种职业,若因歧视,阻碍更多人的发展生计,实属不应该。
张巡考哑口无言,此刻说再多空话也没用。
在穿衣吃饭面前,换个职业,是最好的选择。
“那也不能跟科举抢人。”张巡考最后道。
“大人,数科并未抢人,数科要的,不过是落榜的考生。”纪楚继续道,“而且两者哪个前途更宽广,大家都知道的。”
当官可以位极人臣,数科可以糊口扬名,怎么看都是前者好啊。
咱们数科哪会抢人啊。
一番言语下,张巡考心中怒火消失大半。
纪楚说得真诚,而且是为读书人考虑。
可他又觉得哪里不对劲?
好像不鼓励数科,就是放弃那些落榜书生一样。
张巡考头有点疼,看向纪楚的眼神满是狐疑。
可纪楚说的那句,秀才过多,所以无赖化,也确实是个问题。
各地秀才极多的地方,士风也糜烂。
按纪楚说的,那就是这些人太闲了,没有正经营生,只能聚在一起吃喝嫖赌,给他们找点事做,那就好了。
原本想指责纪楚的张巡考,反而意识到什么,纪楚不是真的推崇匠人学,是给书生们找点出路。
这么看来,他对读书人着实不错。
如此古板的张巡考都被说服,其他人也差不多,甚至觉得纪楚说得对。
秀才高不成低不就的,换个营生最为合适。
这么看,去数科当工程师,好像还可以?
纪楚看出他们的表情,却心道:“工程师有那么好当?他们数科也不是什么人都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