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黑夜来自星辰(136)
每一张画都很奇特,每个人物都充满了神秘的灵魂。沃里斯定住了。他父亲可以说他的幻想是“垃圾”,但他没有办法对文森的画这样说。
“挺好的。“沃里斯把画推开。
“看到最后,看到最后!”文森继续把画举在他眼前,迅速地翻到最后,那是一个人的肖像。浅色头发,像淡淡的云影一样飘逸,挺直的鼻子,嘴角一抹若有若无的微笑。
画的原型人物站住不动了,他轻轻抿着嘴,一边的嘴角斜起来,这是沃里斯忍耐着不笑的样子,也正是画上所画的那副神色。他终于下定决心,把口袋里的东西拿出来。
那是一封信。
“我过些天就要走了,有个城里人愿意让我跟他去,——反正我要走了。我都写在里面了。”
过了些天,一辆黑汽车停在村子里,海因里希衣装整洁,走下车来。
这时候的他才刚20出头,是新成立的党卫队成员。他梳着溜光的头,黑西服上带着袖标。
老勒内陪着他进屋子,一边从怀里拉出一个破旧的小笔记本。“这是他在……那个……看到画面。他记了下来。这孩子也是上过小学的,做事很认真。”
“那是我的日记,给我!”沃里斯扑上去。
老勒内一拐把他挡开,向海因里希低身道,“他母亲死得早,我没管好他,您不要在意。”
海因里希亮蓝的眼睛盯了一会沃里斯,缓缓翻开了日记。
“您直接看!留下的都是有用的。有些没用的东西我都给他撕了!”
听到这些,沃里斯从拐杖的压制下脱身,去角落的煤炉边翻找。
看了几页,海因里希把日记本递了回去。
“您收着!以后他这个人,他的事情,都归先生做主。”老勒内弯着腰。
海因里希皱了皱眉,随手把日记放在了桌上。这些东西没有什么价值,只是说明这孩子有天赋。更重要的东西,必须在把他训练好以后才会得到。
“东西都收拾好了吗?”海因里希问。
老勒内的拐杖在地上咚咚敲着,“沃里斯,去提上你的箱子!”
这时的沃里斯在煤渣里捡出十几页纸,装进了裤袋。听到叫他,这才跑到房间,提起一个破烂的柳条箱。
老勒内走进来,关上|门,和沃里斯说话。
“儿子,我以前经常打你骂你,你不要不服气。你这个人,让你做农活学木匠,你既没有好身板,心里也不甘。我想你能看见些奇怪东西,让你跟着牧|师做学生,可人家不要咱们!现在,这位先生不觉得你有问题,愿意培养你,这是上|帝保佑!他说他在党卫队,我也不懂,但我觉得应该比冲锋队那些人厉害。他的黑衣服多精神!比村委会人的衣服都好!去了城里,机灵一点,看人家需要你的,就提前去做,不要惹事,随时陪上小心!做错了事,就使劲跟先生道歉,让他多打几下,不要叫疼!如果哪一天,让我知道你不守规矩跑了回来,我会让你的腿和我一样,你听见了吗!”
沃里斯没出声,看了看他父亲那条瘸腿。
两人走到了村子外面,大橡树就在不远处的土坡上。
“我们要坐火车吗?”沃里斯问。
“是的,我们去慕尼黑。”海因里希眯着眼,似乎在看远处,又似乎在思考,“埃卡特先生,应该会满意吧?”
“埃卡特先生是谁?”沃里斯大着胆子问。
海因里希回头看了一眼,蓝眼睛里满是自上而下的俯视,好像他不该问这个问题似的。
“我父亲说,您能让我每一顿都吃到香肠。”沃里斯说。
海因里希大笑,“您应该想得更多一点!埃卡特先生,是掌握未来的人。您只要跟着他,也会成为改变这个国家的人。”
要出村子了,大橡树附近依然没有文森的影子。
他这几天都没有出现在村子里。他真的不来了吗?
大橡树在背后了,越来越远。
童年和少年的生活,也越来越远。
七八岁的时候,老勒内知道他有时做奇怪的梦,看得到一些人,就把他送到鲍尔牧|师那,很得意地宣称他有天赋。希望鲍尔有办法让沃里斯去上神学院。
一开始,鲍尔也赞他有天赋,但是后来又和老勒内关门谈了一会,再出来时,从那张严肃的嘴里吐的词就不再是“天赋”,而是“恶魔”了。
后来他问父亲,这是怎么回事,父亲不说,被问得急了,就拿拐杖一下下打他,“我们家什么也没有,拿什么让你上神学院!你这样的人,生在我们家里就是废物!废物!”
沃里斯没有再问过,但是他知道,错不完全在自己那个暴躁贫穷的父亲。他跑到鲍尔的门外,丢了一块石头到他窗户上,打破了一块玻璃。
“贪财奴!”他冲那个窗户说。
没过多久,村里人开始对他指指点点,“恶魔”的说法似乎每个人都知道了,包括他的同学。
有一次,他受不了学生们背地里对他的嘲笑,冲上去让那些人闭嘴,他们哈哈大笑,其中一个同学说:“不要生气!你除了哭鼻子,还可以坐上你的女巫扫帚飞走呀!”然后伸出胳膊,一拳打中他的鼻子。
他在人们的哄堂大笑中气得发抖,收拾书包离开了学校,流着眼泪。
他甚至开始觉得嘲笑他的人是对的,他本就是一无是处,甚至不能不流眼泪。
那天,就是在这棵大橡树下,文森追上来。
“你走,你们全都滚!”沃里斯冲他大喊。文森没有生气,跟着他到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