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黑夜来自星辰(230)
我把那份辞职报告放在桌上,阿尔伯特茫然地扫了一眼,扶着沙发,眼神在周围无助地寻找。当他和科雷格视线相碰时,两个人都认出了对方眼睛里的恐惧。
这就好像你在叛逆自己的父母,正向朋友控诉他们的控制和压迫,收拾东西准备离家出走,而医生突然告诉你,他们只有两个月好活了。
“明天……我是说,你可以再考虑几天。”我听到自己的声音有点干巴巴的。
我并不是为自己的婚姻担忧,我相信阿尔伯特的爱是不会变的。但是看到他们受震撼的程度,我知道这则信息对他们来说,是一个噩梦。
我的信息不是占星得来的,而是另一个世界中确切无疑的历史。我很少把这种历史告诉他们,因为阿尔伯特一向认为自己的命运自己创造。
但是我内心的笃定,是他们能感觉到的。
“占星并不准确,对吗?”科雷格的询问中带着绝望。
虽说他们自己经常说“德国要失败了”,但显然内心依然抱着一丝指望。大部分德国人,都在隐约害怕着德国失败,也都在更秘密、更努力地渴望着胜利。
我的笃定,伤害了他们的渴望。
我甚至能感受到他们从那万一的指望中跌落下来的疼痛。从他们对德意志軍队素质的引以为傲中,从对和平结束战争的指望中跌落。
科雷格和阿尔伯特,这两个相信我的人,因为我的一句话而陷入了震惊和自我怀疑。我开始后悔自己把这句话过早地说了出来,一个对我来说的平静“事实”,对他们而言则是尖刀一样无情的预测。
“对,占星只是预测可能性,它并不代表事情一定会在这个世界发生。”我补充道。
科雷格勉强笑笑:“对啊,我就说嘛。——所以我要去拿,我要去……”他又打开了门,但甚至忘记了他自己说要去取白兰地。
阿尔伯特脸上几乎没有血色,陷入了更深的沉默,他更了解我,明白我前面的话也只是安抚一时接受不了的科雷格。
我握住阿尔伯特的手,只感觉到他的手潮湿发冷,只是微弱地回握了我,他的全部注意力都在和内心的震惊作斗争。
过了好一会,他才回过神来,将我揽在怀中,似乎想从紧紧的拥抱中寻找到某种答案,某种他差点放弃的东西。
他大概以为自己作为军人的责任已经尽到,可以把自己全心身地交给爱情,而现发现,并非如此。
科雷格拉开门,停在那里。
“阿尔伯特,元帅回来了!”科雷格说。
接着,听到萨维亚蒂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叫着阿尔伯特的名字,还伴随着几声汽车喇叭响。
“他怎么了?”科雷格喊道。
从楼梯上往下看,萨维亚蒂的车开回来了,后座上,伦德施泰特元帅腿还是坐着,但上半身无力地歪倒在座位上。
阿尔伯特四阶一步地跃下了楼梯,我拿着钥匙随后跟了下去。
我和阿尔伯特分别坐在元帅两边,发现他眼睛充血,嘴巴半张着,微微气喘,额头是滚烫的。
“怎么会突然病倒?”阿尔伯特问。
“本来元帅有一点点发烧,今天到柏林后计划着先去体检,但是……”萨维亚蒂看了我们一眼。
“去沙医生那里!”阿尔伯特说。
到了仁慈医院,医生说这是伤寒。
“最近西线士兵中有一些有伤寒,元帅前几天稍微有点症状,他说只是感冒,”萨维亚蒂说,“只是没想到病情发展得这么快。”
“冷。”元帅在无意识中喃喃说。
“给他多盖个毯子吧,”医生说,“再弄个暖水袋。这种病发作起来就是发烧又怕冷。”
到晚上吃饭时,阿尔伯特一直守在元帅床边没有动。我给他和萨维亚蒂在医院食堂买了饭送过去,阿尔伯特只吃了几口,就又用手肘撑着床边,把头靠在自己交叉的双手上,看起来就像在忏悔。
晚上8点左右,伦德施泰特元帅清醒了过来。
“你们怎么来了?我在车上有点头晕,就睡了过去。”他说道。
“在大本营的时候,你就知道自己病了,所以才要回柏林检查身体,对不对?为什么不告诉我,我还……”阿尔伯特说。
“不是什么大病。”伦德施泰特刚从昏迷中醒来,语气却很轻松。
这时我才明白,他向我保证只要有他,阿尔伯特就不会上軍事法庭的时候,是在担心什么。
他担心自己在战争结束以前就离世,无法庇护我们。只是他和其他的家长不一样,不会用自己的病痛去绑架阿尔伯特,逼他做某种选择。
阿尔伯特把头垂得更低,像是抵在床栏杆上。
晚上10点,阿尔伯特让我先回家。
“贝儿,明天我回家陪你,今天晚上,我在这里陪舅舅。”他对我说,“他比两年前明显老了,不是吗?”
第二天早上|我早早地过去。元帅病情稳定,而阿尔伯特则一身烟味,他平时并不抽烟,除了心情郁闷的时候。
我知道他已经下定决心,只是一时开不了口。我太了解他了,他会认为这是对我的失信。
“只是两年,我们可以等。”我说。
他愣愣地看着我:“是的,也许……只需要两年。”
这在昨天还给他带来震惊的消息,在今天听来似乎不那么难受了。也许对于德国失败来说,两年是太快了。但对于一份爱情的约定来说,两年并不算太长。
上午,我给元帅做了治疗,他的烧又退了一点,也不再那么怕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