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黑夜来自星辰(30)
“当然没问题了!”
我心里的主意每一分钟都在变,现在我又觉得也许不必马上告诉他,或许等关系密切一些再说比较好,那时候,就无需担心说出真相会使两个人的关系走向终结。
可是当他又一次要送我回家,我矛盾的心就又找出一些事来拖延。
“咱们去坐电车吧,我在这附近一个鞋店订了双靴子,好久了总忘记来取。很近的。”
电车里有点挤,快过节了,有些人买了圣诞用品,大包小包。我们站在车端,他让我拉住一个空出来吊环,自己长臂一伸,直接握住吊环上方的金属杆子。电车缓慢启动,一晃一晃,我与他的距离也按照同样的频率时远时近。
到了一站。“姑娘,您坐吧。”有个中年男人站起来下车了,把他的座位让给我。我正要坐,看到旁边有个70岁左右的老人,就示意让他坐。老人迟疑着,我回想起刚才上车就见这老人一直站着,他还提了一个布包,怎么没有人给他让座呢?
“不行的,不……”他嗫嚅。
“我们下一站就下啦!”我说,“您快坐吧。”
话音未落,半车的德国人都齐刷刷地转过来盯着我,眼神奇怪。阿尔伯特也低头看我。我用口型无声地问他怎么了,他没有回答,清澈的目光注视了我几秒,向那老人说:“我们确实要下了,坐吧。”
接着他转了个方向,用身体隔开了那半车人的目光,另一只手握住了我的手。
下一站,我们刚下车,那老人也跟在我后面,按着膝盖,慢慢走下电车台阶。“您这一站就要下吗?”我问他,还帮他提了一下东西,刚才他也没说这么快就要下。因为转头和他说话,我踩到了阿尔伯特的鞋。
“你们赶紧走吧!”那老人不耐烦地摆着手,似乎想摆脱我,沿着路边去了。
车窗探出一个戴工装帽的脑袋,冲他喊:“离我们远点,邪恶的人。”
丁铃声响,电车重新启动。刚才那只脑袋在车窗里旋了半圈,像一个机枪小炮一样把两个眼睛对准我,嘴里吐出一句:“*太奴才!”
这句话声音不大,我呆了好一会,才意识到是在骂我。这时回想起来,那老人身上戴着黄色的大卫星,是个犹|太人。而且,我不知道他们在电车里是不允许坐下的。
阿尔伯特刚弯腰系好了鞋带,这时站直了,“发什么呆呢?”
他没有听到那个人说的话,我说:“刚听到电车里有人骂人。”
“总有些人没有教养,下次还是不坐电车了。”阿尔伯特说。
这不是教养的问题,我想。
第17章
鞋店老板也是个中年犹*人,我想取走靴子,他说没有做好,因为之前要的搭扣没有了,意思是没法满足我的要求。
虽说已经一个月了,但由于刚才那个被赶下车的老人,我心里多少有些同情。就说无所谓,什么都好。
“可是,”他委屈地说,“搭扣我已经订货了,正在路上。现在您忽然间不要了,货来了没人要,我怎么办?那可是法国的黄铜搭扣,我打赌拿破仑的靴子上也用过它。您要是现在拿走靴子,我可得万分抱歉地把这搭扣的钱给您算上……”
“爸爸!”他旁边的年轻**女孩责备地叫了一声。
“不要拉我的袖子!爸爸、爸爸,唯恐谁不知道我是你爸爸!”店主大声说,“这年头做生意已经够难啦,还要被孩子们嫌弃。你们是知道的,我勤勤恳恳只为了给客人做双好鞋,可是这种认真又有几个人能理解呢?*太人,扣门!**人,骗子!”
“爸爸!求您,别说啦!”那个女孩更大声了。
最后我加了些钱,总算把靴子拿到了,我瞥到旁边的配件盒里好几种搭扣堆放着,和我当初要的样子也没什么区别,女孩很尴尬地给我装好袋子。
阿尔伯特在旁边的啤酒馆订了位置,过来找我。店主人看到军官进店来,惶恐起来,忙不迭脱帽行礼,又念叨着,“小姐,您怎么不早说!早知道您的朋友是为帝国做贡献的军官,我这里还有礼物送呢。这年头,**人真的太难了,我们是怎么做都不会被人待见的!”他拿出一个类似兔毛的小绒球,在我拒绝声中,硬是塞进了靴子袋里。然后又弯着腰,忙不迭说着“请、请”给阿尔伯特开门。
阿尔伯特目光寒寒地瞧着他夸张的言行,点头致谢,但脸上却是毫无笑意。
他对这人并无好感。
刚才车上人骂我的事,就不告诉他了吧,我寻思,没有必要再发生新的争执。
啤酒馆里,菜已经上来半天了,阿尔伯特去附近的电话亭和人通电话,透过窗户可以看到他听着电话,一只手轻轻地敲击着电话亭的隔板。
“有什么事吗?”回来后我问他。
“我总觉得今天上午你被盖世太保调查的事情有蹊跷,刚才让朋友确认了,他说盖世太保今天找了好几个女学生过去审讯,共同的特点是都在柏林大学,都在空军医院实习,也知道催眠治疗的事。不过都没有被捕。”
这点和海因里希说的不太一样。
阿尔伯特皱着眉,低声说:“最让我难以接受的,是那女孩其实不是间谍,她只是告诉报社的工作人员,一个据说去世了的空军,其实是被英国人俘虏了。报社工作人员是这位空军的亲戚,得到消息以后,竟然把女孩举报了。”
他的话带给我一连串的震惊,原本心中模糊的印象一下子暴露在闪电的夜空中,全都雪亮雪亮。
啤酒馆里的人聒噪起来,他们要求打开收音机,说戈培尔的演讲开始了。两台大收音机响起来,分别放在两头,一些人搬着菜碟子和啤酒,围到收音机附近的桌子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