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黑夜来自星辰(311)
玛格丽特和波斯塔特叽叽咕咕地聊天,时不时也问我几个问题。
“特里斯坦和伊索尔德喝下了爱情魔药,就不可能不相爱了,真有这种魔药吗?”波斯塔特问,“要是有的话,我想女人都会选择用它拴住男人的心吧?毕竟只是感情本身,太不可靠了。”
这很像是一个没有安全感的情妇关心的问题,我心里嘀咕道。
“说不定有哦,”玛格丽特向我瞄过来,“埃德斯坦小姐,您肯定知道。”
“我没有见过。”我老老实实地回答。
“我不信,”她捂着嘴,咯咯一笑,“如果没有,您身边的男人怎么都那么痴迷您呢?”
我摇摇头,这对话好无聊。
“如果真有,”舍伦堡很认真地、像探讨问题似的说,“她为什么不用在希拇莱先生身上呢?”
玛格丽特语塞了,脸色发青,像误吞了巫婆的毒苹果吐不出来。波斯塔特面露不悦,责备地瞪她:“好啦,别乱嚼舌头了!”
第一幕结束,舍伦堡出去迎接希拇莱。包厢里只剩下我们三个女人,不安分的玛格丽特又挑起话头。
“您给人催眠?”她探过身子对我说,“催眠能改变一个人的!我看报纸上说过。”
“我给病人催眠只治疗心理和身体问题,不会强加别的暗示。”
她摇着扇子,目不转睛地盯着我:“您——是不是催眠了旅队长?”
“您想多了!”这问题真是蠢到家了。
“别生气呀!”她很开心地说,仿佛我带了情绪就是承认了一样,“我巴不得自己会催眠呢!”
希拇莱到了以后,波斯塔特和玛格丽特瞬间安静。但到第二幕结束休息期间,这两个就迫不及待地到别的包厢门。据说,戈培尔夫人带着几个女演员在那里。
“就在20号的前两天,隆美尔元帅突然出了车祸。”希拇莱开口道,“您说巧不巧?要是反抗分子得到了这个等级的元帅的支持,那结果是什么,我可不好说了,我们的元首,难道不是被德意志选中的人吗?”
“是的,”舍伦堡很捧场地附和道,“元首的命运是不凡的。”
事实确实如此,如果隆美尔不出车祸,很难说结果会如何。然而没有如果,战争似乎不会中途停止,它有巨大的惯性,会一直持续下去。
到第三幕,最好听的部分结束后,人们开始退场了。希拇莱站起来要走,我也跟着起身。钉在这里一个多小时,应付面前的男人女人,实在是种折磨。
“是啊,我看时间差不多了,您也随我们离开吧。”希拇莱看了看表。
什么时间差不多了?
到了外面,发现戈培尔夫人也出来了,身边确实有两个女演员,一个是雷娜,另一个不认识,只穿一件简单的黑色礼服裙,但是面容异常美丽,带着古希腊式的古典端庄,比雷娜还要漂亮。雷娜看到了我,又看了看我旁边的舍伦堡,礼貌性地微笑点头。
“薇薇安,过几天要去大本营工作了,紧张吗?”戈培尔夫人问那个黑裙子的美女。
薇薇安笑了:“当然会有一点,但更多的是兴奋。能为元首拍照,做他的摄影师,实在是荣幸。”
戈培尔夫人嘴角笑着点头。
“埃德斯坦小姐,您在路边等一会,他们去开|车了。”希拇莱说。
我点点头,希拇莱怎么这么关心我,像老鸡婆一样,等车这种事都要嘱咐?
在等待中,仍能听到剧场里的音乐声,这是最后一场《特里斯坦和伊索尔德》了。阿尔伯特在哪里?如果他在,如果他陪我看这最后一场,我会不会不那么消沉?
会吗?
周围的男人都在围观雷娜和薇薇安,连舍伦堡对薇薇安出众的样貌也颇感讶异,目光时不时飘过去。
但是有一道目光落在了我身上,我寻找那目光的源头。发现一辆黑色过路车在拥挤的路面上缓行而来,车窗里的一个人正望着我,他的目光穿过喧闹的人群,越过吸引了许多男人的美丽身影,准确地落在我身上。
是阿尔伯特。
他的双领间别着一枚带橡叶的骑士十字勋章,我心中一喜,正要向他走去,但他的目光阻止了我。他身子稍让,我看到他旁边还坐着一个人,一个整张脸隐藏在帽沿阴影中的盖世太保。
汽车缓缓行进。这就像在梦里,他的车随着去世的人驶远。眼睛模糊了,我使劲眨了眼,直到看不清那辆车,眼泪才直坠下来。
周围人声熙攘,夏夜暖风习习,而我心中凛冬到来。希拇莱在一旁讽刺地看着我,也许这才是他今晚要看的真正节目。从阿尔伯特的信件里没有查到什么,他故意安排了这样一次“偶遇”折磨我。
舍伦堡显然猜到了希拇莱的心思,但碍于身边的希拇莱而不敢当面劝慰我,——当然,我也不需要他的劝慰。这一刻,连他那为难的样子都显得那样陌生。他也看到了我态度中的疏离,仿佛要走近的步子僵在原地。
“刚才那辆车,准是又逮捕了叛乱分子吧!”戈培尔夫人讥笑道。
一些窃窃私语在身后浮动,像草丛里此起彼伏的卑微虫鸣。回头,发现原本围观薇薇安的人,开始围观独自哭泣的我了。
从这些达官贵人闪亮的珠宝、笔挺的黑色制服和闪亮的奖章中,射来一道道幸灾乐祸的目光。在他们眼中,车里的阿尔伯特是一条落网之鱼在奔赴死亡,而流泪的我表演着一出活的戏剧。
他们乐于看到这些,因为他们自己立于“不败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