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黑夜来自星辰(361)
我捂着脸,感觉自己丑得不像样,但他毫不介意,一直凝视着我的脸。
“我几次看到你的幻影,听到你告诉我你还活着。”他说。
“本来就是假死,为了骗过希拇莱,”我说,“我很怕你真信了。”
“我从来没有放弃希望。”他傲然道。
这就是改变潜意识后的奇妙之处,明明他差点放弃希望,自己也不想活了。但他想法变了以后,反倒觉得自己“一直没放弃”过。
中午了,安顿了受伤了奥托老爹,我帮着奥托老妈妈做了些煎饼,我们一起吃饭。我跟阿尔伯特商量:
“我的计划是先回柏林,看过诺娜妈妈他们就离开,免得被人发现,然后我找个偏僻的村子住下来,直到战争结束。怎么样?”
我还有雷德给办的假身份,这几天藏在托奥家的墙缝里,现在可以拿出来用。
“还有,这次回柏林,得把戒指找到,我之前把婚戒放家里了。家里似乎被轰炸过,不知道诺娜妈妈有没有帮我们收好——”
阿尔伯特拉开衣领,拉出一根绳子,下面吊着亮晶晶的两枚金戒指,正是我们的婚戒。“他们给你办葬礼时,我戴上的。”
他这样做是想说如果我死了,他也会认为我们已经结婚了吗?
他又从大衣外套里找到那本日记本:“我看了一点,有一些写了我,有些是记录你的梦。以后可以给我讲。对了,我还要送你一个新本,记录我们以后的生活。”
挂坠盒项链也拿出来了。打开挂坠盒,两人的照片都在,只是在战场上经历了风霜雨雪,有些水渍痕迹。
把这几样都摆在我面前:“我一直随身带着。”他满脸期待,像邀功的大狗狗,等着受表扬,见我一直不答,变得忐忑不安,“你那块手表不见了,还有订婚戒指,他们都没有给我,我想大概找不回来了……”
“我们结婚吧。”
“什么?”
“就是我嫁给你。”
他把煎饼放下,擦了擦手,好像这个话题过于正式,必须正经谈论一样。
“虽然我每天都想这件事,但是——”他伸出手握住我的手,“现在还不行。血统审查那一关还好。我换了几任上司,有舅舅帮着不会通不过。但现在最重要的是你的安全,既然要躲着希拇莱,没办法用以前的身份,否则坐火车都会被发现。总不能和你的假身份结婚……”
“我们可以请几个亲戚好友,办个秘密婚礼。这样就行了。或者谁也不邀请,只我们两个。”
“太简单了。”他摇头。
“简单了好。”
“不能这么潦草——”
“讨厌你!”我拍桌子,“我就要这样结婚!谁知道明天会怎么样,万一我又死了——”
嘴唇上一只手,他阻止了我的话,眼睛里有了水光,我知道这句话触到了他痛处,正要道歉,他说:“你说的对。我们就这样结婚。”
有了这层打算,马上就想走。我看了看托奥老爹的伤势,阿尔伯特找连长泽普告别。
但随后阿尔伯特回来说:“我们暂时走不了了。泽普说,如果我走了,只怕村民要被杀掉。”
“为什么?!”
“我停职的事泽普帮着我隐瞒着,冈特所以还惧怕我。但是如果我走了,他就有权以通敌的罪名处置村民。据说他听说我要走,还叫了记者。”
“这里没有发生惨案,为什么要派记者?”
阿尔伯特低下声音:“处决村民,拍照片,说是蘇聯人做的。”
于是这天我们没有走。白天阿尔伯特还在屋子里陪我,但到了夜里10点多,他又要和泽普带人出去。
“你们要去哪里?”我问他。
“贝儿,”他走近低声说,“你这几天身体还不好,不要急,等过几天回柏林,我整个人都是你的。”
“你说什么啊!”我大窘,泽普在门口听到了,正呲着牙笑,“我是问你们在忙什么!”
“我们要在冈特之前接到记者。”
就这样,他们在村口道路布置了士兵,天刚亮把记者马蒂斯堵在村外,悄悄从托奥的后院带到了屋子里。
在这里,阿尔伯特把情况告诉马蒂斯:“我们的人民落入蘇聯人手中,想办法自保是正常的,不应该被处决。您难道要把这样虚假的报道交上去,让自己手上沾上德国人民的血吗?”
泽普也劝道:“如果您同意不报道,我派人把您秘密送回去。”
马蒂斯详细问了为什么村民没有被蘇聯人伤害,听说有人给蘇聯人治了伤,非要知道是谁,阿尔伯特只好让他看了看我。他对我颇为好奇,问了好几个问题,想知道我如何说服蘇聯人的。但阿尔伯特不允许他问太多,替我掩饰了过去。
这时天都亮了,冈特在外面打转,质问每一个人,为什么记者还没到。
“上面已经知道这村子的事了!”马蒂斯道,“只怕社长已经汇报给宣传部长了。您知道戈培尔博士,他不在意真假,只是要大新闻。实话告诉你们,就算你们把实情反映上去,只怕结果也是一样,村民们跟蘇聯人友好相处,这是不可能的,不允许的,明白了吗?——我可以走,你们不要向人提起我的这番话。”
我从旁观察着马蒂斯,感知到了他的思路,于是说:“现在报纸上论调有两个,一是宣传敌人的残暴,二是鼓舞自己的士气。能不能从另一条路着手?”
泽普茫然问是“哪一条路”,阿尔伯特已经明白了:“对,既然都是编造,就编一条关于收复失地的新闻吧,也算鼓舞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