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弟,求你笑一个(90)
青年终于忍不住,幽幽地开口:“是你自作自受。”
“……”
常聂远气笑了。他又嗤了一声,但眼中已没什么笑意。他盯着舒缅明显坚毅不少的面容,半晌没有说话。右眼中坚冰一样的东西渐渐融化,这些年的悔恨化成一声长长的叹息:“你说得对,是我自作自受。”
万宗法会的那场比试仿佛已经是上辈子的事,如今的两人都已与天一剑派没有太大的联系。回忆起当年对彼此浓烈的恨意,竟然只剩下荒谬一词来形容。
常聂远讲述他的故事时语气极为平静,在凡间行医的这一年已经磨去了他的诸多棱角;与故人重逢的不自在,也在话语间随着灯油渐渐燃尽。
“你进天一剑派前不久,我师父刚死。”
舒缅想了想苍泉峰的长老叫什么:“苍南?”
“不是这个师父,”常聂远摆了摆手。他的面容在火光映照下显得有些疲惫,“是将我送进天一剑派的师父。”
“我师父是一个修为不高的散修,百年前参加了人妖两界的大战。战后觉得修为再难有进益,生活日益无趣,便收养了两个孩子,其中一个是我。后来我们长大了,他就根据我们的资质把我们送进了不同的修真门派。”
他深深地望着舒缅:“他是被妖族的人寻仇暗杀的。他死后,我和阿姐痛不欲生,誓要杀尽天下妖族。”
“我那时被仇恨冲昏了头脑,以为天下妖族都是奸邪之辈,才会对你下手,实在抱歉。”
舒缅对上他的独眼,接受了这声迟来的道歉:“后来呢,你与你阿姐还见过面么?”
“我被废掉灵根驱赶下山后她来见了我一面。”他瞧见舒缅皱起了眉,忍不住嘲他:“怕她找你报仇?”
舒缅摇了摇头,问道:“你阿姐叫什……”
“师弟。”
围炉夜话的二人同时一凛。舒缅急忙跑到床边,轻轻握住慕也的手:“师姐,我在呢。”
慕也双眼紧闭,显然仍未清醒过来,只是被梦魇魇住了,正在胡乱地梦呓。她额上不断地冒出冷汗,又呻吟一声:“……我好疼。”
她这一声,好像一柄匕首扎在舒缅心尖上,比复仇夜的那道贯穿伤还要疼百倍千倍。他慌乱地求助常聂远:“我师姐怎么了??”
常聂远受不了他这飞快变脸的模样,把脉的时候还满脸嫌弃。
“她现在脉象已经平稳,不该会疼,应当只是做噩梦了。”
舒缅用怀中手绢拭去了慕也的汗水,他轻抚慕也紧缩的眉头,只觉自己心都要碎了:“可是她说疼!!”
“……你是大夫还是我是大夫。”常聂远收起他的东西往外走,端的是眼不见心不烦,“天亮了就退烧了,你愿意守就守着吧。”
他拉开吱呀作响的木门,外面的雨势已经小了不少,只剩淅淅沥沥的雨水仍在下落,仿佛是秋天痛哭一场后止不住的抽泣。
常聂远转过身,颇为无语地指指头顶:“好歹把屋顶修一修。”
*
这场暴雨来得快去得也快,真正发作的时间只有那一个混沌的深夜。而慕也正如常聂远所说,在天亮后便退了烧。但雨水停歇,她却迟迟未醒。常聂远耐不住舒缅的三番五次上门骚扰,无奈又来诊断了一次,最后得出的结论是慕也心力消耗太大,身体在自行调养,养好了就醒了。
他走时还不忘斥责舒缅:“你师姐跟着你真是倒了大霉。”
慕也沉沉地昏睡着,在光怪陆离的梦中浮浮沉沉。她不知道舒缅借着她昏睡的这两日修缮了房屋,购置了被褥,把破败的房子整顿成一个充满烟火气的家。
就在这个日光暝暝的傍晚,慕也从无休止的疼痛和梦魇中挣脱出来,睁开了眼睛。日落时分的暗色让人产生错觉,仿佛自己被世界所抛弃。
更何况,她处在完全陌生的环境里。
慕也的第一反应是她又死了,在不知不觉中穿越到了别的世界里,但她身上所穿的衣服与三日前并无分别,呼唤脑海中的系统也有正常的回音。
这是在哪儿?
——舒缅呢?
恐慌拉着她不断下坠,那些噩梦化物仿佛从幻境中追到了现实里。
“哒、哒。”
一片寂静之中,她忽然听到门外传来脚步声。条件反射去摸身侧佩剑,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流霜不在身边。那脚步声不断逼近,她也提心吊胆起来,压低身子伏在门后。
出其不意,抢占先机。
就在脚步声停下,来人将手放到门栓上时,慕也唰地拉开了木门。
“舒缅?”
“师姐!”
——上次她不愿打开的那扇门,这次为他开得敞敞亮亮。
舒缅看着满脸惊讶的慕也,欣喜地丢下了手中的东西,上前两步:“你醒了!!”
慕也被他抱了个满怀,面颊摩挲在棉麻衣料上,鼻尖充盈皂角香气。暖意从舒缅的身躯传递过来,她忽然又有了落在这世界上的实感。
她略有些不自在地推开舒缅:“这是在哪儿?”
舒缅摸了摸鼻尖:“说来话长……师姐,先把药喝了。”
他说着,拾起地上的篮子,牵着慕也向屋子里去。慕也靠在厨房门边,看他小心翼翼地掀开圆形木盖,取出灶台里隔水温着的药。他拉着慕也坐到床边,用汤匙在沉黑色的药汤中搅动一圈,舀了一勺一看就苦得发涩的药,轻轻吹了吹后递到慕也嘴边:“师姐,啊。”
“……”,慕也谨慎地看着这药汤,“这是哪儿来的?”
舒缅坚持举着手中的汤匙,琥珀色的眼睛紧紧地盯着慕也:“郎中开的。师姐染了风寒才会发高热。喝了这药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