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克苏鲁小说都是纪实文学/无限读档,把末世扼杀在萌芽中(245)
说到这里,韩非终于图穷匕见,抛出了他核心的思想:“古者不耕,草木之实足食;不织,禽兽之皮足衣也。人民少而财有余,故民不争。”
而接下来的内容,马尔萨斯听了都要直呼内行:“今人有五子不为多,子又有五子,大父未死而有二十五孙。是以人民众而财寡,故民争。”
寥寥几句,韩非就勾勒出了一个与上古之时截然不同的“人类社会模型”:在上古之时,人口稀少,王所需要忧虑的,是如何对抗野兽与自然灾害;而如今资源稀缺,人口却过剩,王需要忧虑的,就是“民乱”。
如何解决有限的资源与膨胀的人口之间的矛盾,工业革命后的解法是发展生产力,在此之前,马尔萨斯的解法是用战争削减人口;而比马尔萨斯更早两千年,韩非的解法是:法。
韩非的法,是严刑峻法,是赏罚的艺术,也是对“民”的极尽控制。他主张,宣扬仁义的“学者”、合纵连横的“言谈者”、以武犯禁的“带剑者”、逃避兵役的“患御者”、积财牟利的“商工之民”,皆是“邦之蠹”。
在类似这样的交谈中,韩非的思想一点一点地成型,不仅影响着李斯,也影响了华夏两千年的历史。
韩非“愚民”的用意深藏于他滴水不漏的思想体系之中,华夏能长期维持大一统,法的思想功不可没,而“三十三两白银⑯”的深重苦难同样折磨了这片土地上的人们两千年之久。
注⑯:清廷计算,百姓一年开销约三十六两,于是故意设计,让百姓每年平均只能挣到三十三两,这样终日劳作辛苦,始终欠三两,便没有精力去想别的。
十几年后,韩非所作《孤愤》《五蠹》传入秦国,嬴政大为赏识。后秦国攻韩,韩非出使秦国,上《存韩》书。
他知道这将成为自己的催命之书,但这又是他身为韩公子必须尽的责任。
李斯谏嬴政,韩非上《存韩》,证明其心在韩而不在秦。才华横溢而不可留为己用者,当如何?
答案就在韩非自己的著作中:当杀。
李斯带着鸩酒来看韩非时,又想起了十几年前,他问韩非“何观星象而后悲秋也”,然后一起计算“今人有五子,子又有五子”,几代之后有多少世孙的那个平平无奇的夜晚。
韩非看到李斯,立刻明白了他的心思:嬴政虽然将自己下狱,但说不准什么时候又会后悔,所以李斯要早下杀手,以免夜长梦多。
韩非交给李斯一卷书,正是《韩非子》的最后一篇,《痴愚》。
他知道李斯看完后必不会上交给嬴政,而是背地里销毁——这正是他想要的,此书断不能留,但他想让李斯读一读。
最后一刻,李斯问,为何韩非不咒骂于他?
韩非摇了摇头:“与吾论道者,唯君一人耳。”
还有一句话他没有说完:能将他想做之事付诸实践的,也唯有李斯而已。
韩非一生高傲,孤愤,思想不为他人所容,当然也没有多少朋友。最接近知己的一个,是他的敌人。
第232章 痴愚(五)
从稷下学宫馆驿看到的群星,已经与《甘石星经》中标注的星图接近。而如若把时间再往回拨一截,回到诸神隐没之前,看到的,就是一片截然不同的星空。
黎明时分,因为已经有了一点天光,四面险峻的山峦显出影影绰绰的剪影,反而比纯粹的黑暗更加有压迫感。
数千年后,这里被称作横断山脉,但彼时这些山还没有名字。
不用说山,那时连人的名字都很敷衍,比如“庚生”就是“出生在庚日”的意思。
你问什么是庚日?
人们相信天上有十个太阳轮流当值,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第七个太阳当值的那天,就是“庚日”。
部落里有几十个“庚生”,但这个“庚生”稍稍与众不同,以至于在这里,当人们提到“庚生”的时候,默认指的就是他——他并非出生在庚日,而是在一场庚日的祭祀中作为人牲,偏偏在祭台上活了下来。
对他来说,这个“生”,是死而复生。
事后的调查中发现,他之所以能够抵抗仪式的力量,是因为用石子在祭坛上摆出了一个神秘符号。大巫妣辛立刻意识到,这是一个未知的符文,庇护庚生的,是一个未知的神。
如果此事发生在千年之前,庚生扰乱祭祀,必然是死罪;但今时不同往日了,部落里巫的传承濒临断绝,虽然严禁平民议论,但妣辛怎会不知,这是神不再庇护这片大地的象征。
她其实明白发生这样事情的原因:符文是神圣和禁忌的,只传于巫的后人。奈何虎父多犬儿,随着巫的后人日渐平庸,他们渐渐无法掌握这些符文。
尽管如此,高高在上的巫依然不同意将符文传给平民——他们大多已经老得快死了,只关心当下的富贵,不在意遥远的未来。
人与神是需要时时沟通的,唯有如此,神才会降下目光,护佑这片土地上的人。一旦沟通断绝,神不再回应,他们该怎样在这片野兽环伺之地生存下来呢?
作物的收成一年坏过一年,这是青铜神树不再回应他们祈祷的征兆。
部落需要新的神。
他们的祖先曾经信仰过太阳金乌和巴虺大蛇,如今再从青铜神树转向别的神,也是理所当然。只要能活下去,没有什么邪神是不能信仰的。
下一个庚日,部落要再举行一次祭祀。但这一次不是祭祀青铜神树,而是祭祀庇佑过庚生的,那个未知的神——就用庚生在祭台上摆出的那个符号作为神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