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善谋(24)
晏端一愣,旋即点点头:“是,他叔父卞澜如今在工部当差,任虞部郎中,是个五品官。”
“这是……”他迟疑道:“这是要从他着手?”
荣屿青反问:“不妥?”
“倒也不是不妥。”晏端沉吟片刻道:“只是卞澜此人,谨慎多思,从不惹事生非,唯唯诺诺,恐怕找不到着手的点。”
荣屿青笑了起来,他笑时,眼里几乎一片黑,看上去有些瘆人:“谁说找不到?”
逢十五,群臣入金銮殿,早朝始。
晏端昨夜去了贵妃殿中,此刻支着脑袋,精神不济,昏昏欲睡。
再观他身侧的皇后,神采奕奕,聚精会神。下方臣子说的每一句话仿佛都被她认真收入耳中。
“陛下、殿下。”御史大夫跨步出班,递上奏本,于御前跪下,开口奏禀:“臣观朝议郎宗非,走马章台,选妓征歌,倚翠偎红,简直不配为官!简直是天下之大荒唐!”
满朝哗然。
站在后方的宗非涨红了脸,他顶着四周或揶揄,或嘲讽,或鄙夷的视线,咬紧牙关,满腔怒火。
他不恨御史大夫弹劾,只恨户部侍郎黎慈!
这是作何?只因那日他去翠梨院找岑岑姑娘时,被黎慈看见了!定是他向御史台检举自己!
想到这里,宗非牙齿都咬得咯嘣作响,恨不能将黎慈暴打一顿,以泄心头之愤。
当朝对官员狎妓并不严格干涉,但就这样在大庭广众之下被明晃晃弹劾怒斥,谁也不能忍受。
狎妓被弹劾的下场么,顶多是被训斥一通,罚个俸禄,不痛不痒。
所以宗非不恨御史大夫,却是恨极了黎慈。
顶着通红的脸受了训斥后,宗非归班,垂着脑袋正想着如何报复黎慈。
“臣还有事奏禀。”御史大夫再递出一折:“虞部郎中卞澜,宠妾灭妻,家风不正,伤风败俗,离经叛道,实乃大缪!”
不防有这一出,正在发呆的卞澜猛地一惊,他错愕地看向御史大夫,接着,他脸色转白,慢慢扭动脑袋,看向上方皇后——
完了。
卞持盈心中冰冷一片,怒意勃发。不过她面上不显,还是如寻常一般,没什么表情,正襟危坐。
待宦官递来奏本,她迅速看完之后再递给晏端,面色十分冰冷。
她千防万防,再三叮嘱家中小辈们行事低调,万事谨慎,没想到,却是家中的长辈这一环出了差错。
卞澜脸色雪白,他出班跪于御前,俯首磕头:“臣……百口莫辩……”
御史大夫指着他大骂:“证据确凿!你要如何自辩都是枉然!”
卞澜被他骂得一个字都吐不出来,只是脸色愈发白了。
晏端看完奏本后,又递回给卞持盈,他这是打算不出手,要她自己决定,且看她要如何处置。
皇后丢开奏本,语气生冷肃然:“虞部郎中卞澜,宠妾灭妻,品行不端,罚俸禄半年,责令改正,杖二十,以儆效尤。”
卞澜一下就歪倒在地上,冷汗涔涔,惊恐万状。
御史大夫没想到皇后竟会如此严厉,他拱手劝道:“殿下,虞部郎中固然可恶,但念其初犯,或可减刑。”
“是啊。”晏端适时开口:“依朕看,不如就免了杖责,罚其禁闭半年,整肃家风,诚心悔过,如何?”
卞持盈眼底霎时迸发出杀意。
原来是在这里等着她。
她往下看去,见卞澜的脸色似乎好了些。不由怒火攻心,这个蠢货,以为不挨板子就是好事了吗?
忽然,她对上开国侯的眼眸。
开国侯荣屿青,位列班前,着紫色官袍。他面上没什么神情,似乎只是随意注视着皇后,别无他意。
可卞持盈分明从他眼中看见了别的东西。
她绷紧下颚,面对皇帝的询问,淡然颔首:“那便依陛下之见。”
半年……半年过去,谁还记得卞澜?虞部郎中的位置他永远也坐不上了。
卞持盈所关心的,不是他能不能坐上,而是在他之后,谁会坐上虞部郎中的位置?
她知道,这是皇帝的挑衅。皇帝身后,是宗太后和开国侯。
接任卞澜的人,必然是皇帝的人。
这点,她无法斡旋。
下朝后,卞持盈在金銮殿偏殿处理了政事数起,她面色如常,看不出一丝端倪,仿佛卞澜的事没有带给她一丝影响。
晏端不甘心,有意刺激她:“叔父也真是的,一把年纪了,还这般不知分寸。”
卞持盈搁笔看他。
他趁热打铁:“不仅被御史抓住了把柄,还累你受牵连。”
“牵连却是不至于。”皇后低头提笔,继续朱批:“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国舅府也不能幸免。”
晏端看着她漠然的眉眼,心里一梗,他又凑上前去:“皎皎,难道你心里就不痛心吗?”
卞持盈终于置下笔,长长一声叹:“痛心又如何?事已至此,我又能做什么?我虽为一国皇后,在家中却只是个小辈,长辈的事,我哪里有插手的份。”
晏端怔怔看着她,不语。
他看着她眉梢露出的脆弱与无奈、妥协与无助,心里仿佛被蛰了一口。
“皎皎。”他声音微哑:“别担心,一切有朕。”
皇后沉默片刻,隐去眉眼之间的情绪,重新恢复成那副冷若冰霜的模样:“怎可劳烦陛下,陛下日理万机,我自己能处理好。”
不知为何,看着她这副冷冰冰的模样,晏端非但没有和以前一般厌烦嫌恶,反而被这副模样挠得心里痒痒。
“皎皎……”他离她更近了些,二人呼吸彼此可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