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委屈,朕装的(206)+番外
天子之容隐约窥现,里面的少年似正闭着眼休憩,銮驾行得快,没给人来得及看清的机会。
这是康乐惹事的最佳时机,但却一直到昆山,中途也没发生任何异状。
銮铃停下响声,到昆山已经是午时,暖洋洋的日光驱散寒意,言霁披着狐裘从车驾上下来,抬眸一睹威严庄穆的玉石门,一条直干道往上是层层砌成的石阶,直通云端之上的圜丘。
这条阶梯过于高耸,往往走上去得要一个多时辰。
文武百官早已等候在玉石门外,言霁刚一站定,便齐齐跪在地上山呼万岁,言霁看着这条漫长的石阶心感绝望,没什么精神地端着帝王的架子叫他们起身。
他当皇子时来过此处。
历代祭天礼只有皇帝携太子的先例,但父皇从没带太子来过,只带言霁来过,那段时间朝中议论纷纷,太子皇兄和其他几位封王的皇兄都格外眼红,矛盾也是从那次祭天后愈演愈烈。
上次言霁来时,爬到圜丘几乎去了半条命,现下穿着更加繁复的衣服,只怕此路只会更加艰难。
木槿作为宫婢只能守在山脚,德喜接替木槿的活儿慢步跟在言霁侧后方,眼尖地见陛下往文武百官那头看了一圈,以为他在找摄政王,便低声道:“王爷已经在昆山上了,从前日就将昆山的守卫彻底更换了一遍,整个昆山也都被清扫完,只等着陛下来了。”
言霁点点头,走上第一层台阶。
黑红相间的冕服绣着龙形金丝暗纹,在光下折射出耀耀碎光,上石阶间衣袍曳地,如鸟兽华丽的翎羽铺展拂过台阶。
里三层外三层的衣服热得言霁鬓发汗湿,脚下似灌了铅般越来越沉重,云端已经被踩在脚下,可距离圜丘还有很长一段距离。
没有人敢问言霁要不要歇一歇,因为怕被参一句阻碍天子祭天,这顶帽子没人敢被扣上。
正在言霁快要一头栽地上瘫着时,他抬头看到前方石阶上站着的人,在云蒸霞蔚间,一袭暗红绛纱袍让水墨山青霎然失色。
山顶的风很大,吹动层迭衣袍猎猎翻飞,顾弄潮走下石阶,朝言霁伸手,任由言霁松懈力道,将整个身体的重量都卸在他臂弯间。
有外袍挡着视线,顾弄潮揽着言霁的腰身,几乎半抱着带他继续往上走,而在后方众人看来,两人仅仅只是靠得近些。
言霁轻松多了,有了力气开口调侃:“皇叔都不会出汗的吗?”
他很少见顾弄潮出过汗,除了那事兴起时,顾弄潮似乎一直都清爽干净,跟个仙人似的,不沾五俗,唯一有一点不好的是,没人能看清顾弄潮的情绪,他总是阴晴不定,没有一点规律可言。
顾弄潮斜睨了言霁一眼,轻声道:“若实在撑不住,我背你上去。”
言霁眼中似有薄光闪了下,又很快暗了下去:“朝中那些大人们会苛责我。”
“那便随他们苛责,陛下不必理会这些俗言。”顾弄潮一向无视别人对他的评价,当即就勾着言霁的腿弯将人打横抱起,言霁没止住惊呼了一声,快速瞄了眼后面跟着的文武百官,脸色绯红地去推顾弄潮的肩。
“放我下来,还不至于需要你抱上去。”片刻又道,“况且祭天需要诚心,这样上去万一天公见了觉我不诚,降罪大崇......”
顾弄潮似笑非笑地打断:“陛下怎么信这些了?”
言霁愕然,他原本是不信的,可是柔然巫师那次会面,以及对未来的预知,让他潜移默化相信了或许确实有一些人力无法解释的事。
“皇叔信么?信不信世间发生的事冥冥中自有定数。”
顾弄潮将他在怀里颠了下,吓得言霁伸手勾住他的脖子,正要发怒,就听顾弄潮说道:“不信,事在人为。”
短短几个字,落音铿锵有力。
到圜丘前,顾弄潮总算放下言霁,出乎意外的是,朝臣们都未置喙此事,他们忌惮着摄政王,顾弄潮在言霁身边时,没有一人敢靠近,更遑论跟顾弄潮叫板。
言霁抬头望向九十九重石阶堆砌的高台,下端云雾缭绕,偶尔从云絮间睹见下方的景象小得方圆百里都不过咫尺间。
文武百官在两端站好,留出一条通向圜丘的长道,礼官拖长声音开始念诵祝词,空灵夐古的编钟声在空旷的山野间回荡,伴随着群臣跪下的动作,圜丘上燃起一道青烟飏上九天,通达天意。
德喜躬身迎皇帝上圜丘,在上去时,言霁看了眼站进队伍中的顾弄潮,压下心头复杂的百般滋味,挪动金靴,踩上台阶。
风声猎猎,吹动言霁一身繁复尊贵的黑红冕服如蝶翅般震动飞展,墨黑发丝拂过那张白皙精致的面容,羽睫垂落时,剔透的水眸闪过一道冷冽的光,稍纵即逝。
德喜说昆山的守卫由摄政王亲自负责,可德喜不知道的是,如果是皇帝故意插手留下空当,就算是摄政王踩点了每一处,也都防范不了。
因季节转冬而枯黄的深草在山顶的大风下簌簌摇动,隐藏在深草根下的一双双眼睛一眨不眨地紧盯着圜丘的方向。言霁登上高处,细瘦的手指接过德喜递来的三支香,扶着袖子借着祭坛中燃烧的烟火点燃。
明明灭灭的光映在那张昳丽无双的脸上,更显容华灼艳,在言霁即将把香插进祭坛里时,一道震轹天地的嘶吼声乍然响起。
“杀——”
顾弄潮愕然回头,脸上一点点镀上寒意,围圈在台阶下的金吾卫同样始料未及,在副统领的部署下以最快的速度应对这次突发袭击,群臣纷乱,只有圜丘上的皇帝陛下没有任何反应,动作娴雅地稳稳将香插得中规中矩,在厮杀声的震荡中,静默地看着一截香灰颤落飞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