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独照(103)
那竭力压制的情绪突然冲出笼罩,黎桉思绪凌乱,前一秒脑子里还在想弗里达跟她说的话,后一秒就完全失控,狠狠甩开了旁边的人,语言都忘了切换,悲愤吼道:“hau ab!ich will dich nicht mehr sehen!(滚开,我不想再见到你!)”
棠溪念被惯力推的跌坐在地,听不懂黎桉在说什么,也不知道此刻该做什么,无助地求助刚迈进门的弗里达。
可弗里达是德国人,中文不好,她问棠溪念能不能听得懂英语。
棠溪念点了点头,表示能理解。
“I am her psychologist(我是她的心理医生)”
然后用蹩脚中文道:“你会让她发病,请离开。”
弗里达倒出两粒药片,喂进黎桉嘴里。
出门前棠溪念努力平稳着声线问道:“她刚刚说了什么?”
她听不懂,但能从语气里感受到愤怒和强烈地拒绝。
弗里达正要说,清醒了几分的黎桉突然抓住她的手腕,轻轻摇了摇头,弗里达用德语叫她安心,她不会说。
转而跟棠溪念说病人的胡言乱语,让她不要上心。
棠溪念抿了抿唇,替她们关上了门。
她不是三岁小孩,没那么好糊弄,但更多的是无力感,沟通上的障碍如天堑横阻,她甚至没法得知黎桉到底怎么了,吃的什么药,生的什么病,弗里达不会详细告知,黎桉也不跟她说。
过往一切都像把回旋镖,曾经扎在黎桉心上的,如今尽数回到她的血肉。
从前黎桉想跟她沟通,而她回应给她的,只有冷漠和拒绝。
而今她想跟黎桉沟通,想问她怎么了,黎桉却不愿意跟她说了。
弗里达很诧异,不过几个月而已,回国前已经接近稳定,开始断药了,回国后备用药都快吃空了。
她于黎桉,黎桉于她,都是一次冒险地选择。
江宁和黎宴清找来了不少顶尖的心理咨询师,但收效甚微,心理的郁郁寡欢连带着身体的康复也很缓慢,几乎只能靠精神类药物压制着思念,压制着沉痛的现实。
她好像只是睡了一个觉,一觉醒来天翻地覆,女朋友没了,奶奶没了,比赛禁了半年。
甚至出现了记忆混乱,偶尔会在睡醒后短暂失忆,不记得自己是谁,也不清楚自己在哪。
看着来来往往的异国面孔,以为是来打dows17赛季的,她问黎宴清和江宁,“经理和教练呢,我队友去哪了,她们都去哪儿了?”
黎宴清和江宁会骗她说她们出去玩了,你睡一觉,睡醒了她们就回来了。
可等她再醒了,她会盯着手机问,“奶奶很久没给我开视频了,她不想我了吗?”
此时黎宴清会含着泪告诉她,“奶奶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她说那里很漂亮,要在那提前给小桉装个家,等我们以后去了,就不会没地方住。”
再后来她不知想起了什么,变得沉默,愈发沉默,每天坐在窗前,看着窗外的蒙蒙细雨,泪腺也如连绵不绝的天气,下个不停。
那在泪水里浸泡的心潮湿发霉,浇灌着没有生命力的枯树,结不出果,开不出花。
她一句想要你从我的生活里消失,她的身和心都去鬼门关走了一趟。
当所有咨询师自觉无能为力时,弗里达出现了,她不是黎桉的心理咨询师,她是黎桉的心理医生,因为没有咨询师能撬开她的心门。
而弗里达是刚从业不久的心理医生,一个令行业大能都没辙的存在,她自荐而来。
江宁看了她的简历及从业经验,心理学与哲学双修,虽然也有咨询师的从业资质,但并没有积累多少案例,主要还是做心理医生。
江宁摇头,他们需要的是咨询师,是能剔除黎桉心病的人,处方药谁开都一样。
可黎宴清觉得可以试试,失败了也不差这一个,因此,这项选择是彼此的冒险。
弗里达也做了最为大胆的决定,可以说违背了咨询师的职业操守。
见到黎桉第一句,她用德语说:“如果痛苦无法消除,我会尊重你的生命权。”
黎桉自小学德英,她听得懂,不然江宁与黎宴清也不会请一个存在语言障碍的咨询师,可奈不住黎桉会装听不懂。
不论来的哪国咨询师,话密了她就会眉头蹙起,不耐烦的用同语种道:“叽里咕噜说什么,听不懂,别烦我。”
主打一个不想听就听不懂,母语来了也听不懂的态度,不仅让棠溪念曾为之头疼,心理咨询师也纷纷没招。
直到弗里达说了第二句,“你女朋友不要你了。”
黎桉搭在扶手上的手动了动,扭头看她,死气沉沉地眼里有了阴翳,“你胡说什么?”
弗里达一边刺激黎桉,一边记录她的反应。
黎桉心理防御机制很乱,既不接受现实,也不承认事实,并且有攻击倾向,攻击别人也攻击自己,不排除躁郁。
好在患者身体情况不允许,只能拿起手边物品砸向故意激怒她的人,而弗里达总能身手敏捷地躲开。
不给反应亦拒绝沟通的病人,再高明的医生也没有办法,激怒是治疗手段之一,患者的薄弱点,医生的突破口。
她特意向她的父母详细询问了她的情感过往。
所以她选择了以激怒的方式撬开这扇门。
她也从黎桉的矢口否认中获取到了很多有用信息,后续的治疗终于有了方向。
就在几个月前,黎桉几乎已经可以断药。
她们坐在校园的长椅上,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黎桉拿着一张每天都要看上几遍的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