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物(37)
萧雨淇在林洌的画架前细细地跟学生们分析其中的技术要点。林洌是怎么处理掸子的角度的,为什么处理的好。林洌是怎么处理清水的明暗和留白的,你们看她闪光部分是怎么画的。林洌花瓣上的一片水珠是怎么跟花瓣呼应的,水珠里的透色和透明感都很出色,你们看林洌是怎么表达的。
一个月前,萧雨淇还在一条一条地教林洌基本的素描技巧。今天,萧雨淇以林洌的画为范本,一条一条地对所有学生分析里面对素描技巧的精准掌握。
大家都羡慕林洌,但林洌的表情淡淡的。雨淇夸她夸得越厉害,不过只证明她曾经的谎撒得越大。
萧雨淇说到那些散落在角落的羽毛,对林洌说,“林洌,你画完一根羽毛,让我们看看?”
林洌换了根削得尖尖的软铅笔,趴在画上加深羽毛的两排棱线。这么细碎的活,却被她一笔一笔勾的又快又准。萧雨淇的话紧跟着林洌的笔,“你们看,林洌在羽毛发散开的地方会压一压笔,看见没有?这里要凌厉一些,留白多一些。”林洌放下软铅笔,萧雨淇对着她说,“等一下收尾要果断,一犹豫羽杆就没骨了。”林洌点点头,换了支炭笔,转到笔头最尖的角度,手一按,笔尖快速地往上滑,一笔刻出了羽杆的阴影。
“就是这样!”萧雨淇轻轻一拍林洌的画架,抬头对着一圈学生笑着说。她的眼睛亮亮的,下巴略往上抬,两把睫毛就跟着眼睛弯了起来。一个学生的习作,居然能让清冷的美术之神露出这样过瘾又骄傲的神色来。
学生们不解且羡慕着突飞猛进的林洌,同时默默记下学姐说的要点,有人还举起手机录了林洌最后收尾羽毛的过程。
萧雨淇说过要跟学生讲羽毛画法,现在已经借着林洌做过示范了。她兴之所至,忽然朝林洌伸手,说,“笔。”林洌也不知她要画什么,顺手把自己手中的炭笔放在了萧雨淇手指上。萧雨淇的指尖非常烫,林洌抬头,见萧雨淇的脸也红红的。
萧雨淇捏着那根炭笔,对学生们说,“林洌画的,是一种画法,现在我画另一种。不是要求你们学,但可以知道一下。”她贴着林洌站着,在画上找落笔处。林洌闻言要让座给她,萧雨淇一手把她按回去了。“很快,”她说,“不用坐。”
她在画里找了另一片羽毛,就在刚才林洌画好的那根羽毛旁。萧雨淇指了指那羽毛,扭头小声问林洌,“行吗?”
林洌对她柔柔一笑,摊开手递给她一块橡皮泥。萧雨淇手指一伸,把橡皮泥从她掌心摸走了。那橡皮泥被林洌捂暖了,捏起来软软的。
萧雨淇忘了左手手腕被自己咬伤了,习惯性地在指间揉捏橡皮泥。一捏,扯到了手腕的神经,她忍不住抽了一口气,手颤了颤。林洌眉一皱,目光紧追着她的手,萧雨淇立刻把手收到长长的衣袖里。
萧雨淇改为右手拇指食指捏着炭笔,后三指夹着橡皮泥,单手无缝切换。用捏得尖尖的橡皮泥把需要留白的地方按浅了,然后把橡皮泥捏成薄薄的一片,贴在小指指尖上,在原本画出的羽毛边缘细细密密地按了一圈,羽毛的边缘更淡了。最后她捏着炭笔深深地抹下几道痕,不是线,不是点。萧雨淇抹到画上的碳色,是那片羽毛在画里落下的真实阴影,是羽毛从虚到实的印记。她把笔和橡皮泥还给林洌,学生们全都屏息静气,没人敢开口。
羽毛轻轻盈盈,仿佛呼吸重一点,就能吹走了。最后落下的一点阴影,让羽毛显得真实之余,竟让人不禁可惜。像是它本来是不染纤尘的,有了这么点阴影,就有了落地的实体,和现实牵绊着再分不开了。
有人终于回过神来,想大肆夸女神一两句。萧雨淇复又俯下身去,用双手拇指指腹,在那片羽毛的边缘,无限温柔地往外抚了几下。像是捧着一张易碎的容颜,小心翼翼地为她擦掉眼泪。
萧雨淇放开手。那片羽毛,就此摆脱了尘世的引力。
林洌的这幅画,好像已经自成一个和谐而封闭的世界了。原本她画的静物群那样逼真,比肉眼所见的现世实物都要更可信些 。一如尺子量过的精准,又像相机拍下的真确。而在这样严谨的静物群中,有一片羽毛,轻得不属于这个理性的世界。她安安静静地落在一个角落里,在地上生出了牵绊的阴影。她旁边轻轻触碰着的,是另一根同样脆弱,但明暗分明,羽杆深刻坚韧的小羽毛。
萧雨淇直起身,想退后一步看看,没想到一起来立刻晕了晕,整个人踉跄了一下。林洌一把扶住了她,马上站起来看她的脸。萧雨淇的血眼现出来了。
林洌一慌,人太多了,她无法摆平这么多人。她一手把萧雨淇按到自己怀里搂住了,低头说,“别动。”萧雨淇还在轻轻喘着,没从晕眩里缓过来。旁边一圈学生全都看呆了,不知道是该先担忧女神的身体状况,还是先八卦林学霸的这一下强制搂抱。几台手机刚才录着萧雨淇画羽毛,还没来得及按停,现在视频的主题全都换成了林洌及她怀里的人。
林洌低头轻声说,“带你回去坐着,你趴着休息,听见没有。”毫无商量余地的绝对场控。她怀里的人很乖顺地点了点头。
林洌搂紧了萧雨淇,直接把她整个人抬起来,两步跨到萧雨淇的座位,慢慢放下她。林洌的身体挡着萧雨淇,又嘱咐,“趴在桌子上,休息好了以后再起来。”萧雨淇难受得很,手在桌子上摸到了铁杯子,赶紧抓过来一口吸干了里面的冰血,然后她的头重重地埋进了手臂里,趴到桌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