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物(68)
林爸爸的手指在林洌身前虚虚地划了一圈,“她每次在你身前,靠得近的时候,会特别容易露出血眼,是吗?”
林洌想了想,有好几次她在雨淇家门前和楼道里,雨淇被夹在她和墙壁之间,确实都露出过吸血鬼的样子。她还记得当时雨淇的头发微微拨过自己的下巴,痒痒的,同时心里总是疼疼的。那几次,她们情绪都不太好。
林洌说,“好像是这样。我还以为,是因为她当时情绪有点激动。”
林爸爸说,“跟情绪当然也有关,也可能是因为靠近脖子。但也可能是因为,这个姿势,和拥抱很相似。”
林洌恍然大悟,“你是说,拥抱,跟血,这两件事要拆开?就像食物,跟摇铃。拆开了,就能戒瘾了。是吗?”
林爸爸转身用长筷子把面捞出来,拿起酱油瓶,手稳稳地往面里倒着细细的一丝酱油。林洌嘟了嘟嘴,脚又掂了掂。林洌掂起脚,高得能直接越过她爸的肩膀看见台面上那碗面。高高的小女孩不敢打扰她爸搞精细的酱油手工艺术品。林爸爸倒完精准的完美酱油,递给林洌,“给你妈送过去。”
林洌双手捧着碗快步走进房间。
林爸爸把锅洗好了,晾在一旁,顺手还擦了擦台面。又煮了一壶水,泡着刚才喝了一半的熟普洱。他走到客厅坐在沙发上休息了一会儿,才看见林洌从主卧出来,轻轻关上门,然后飞也似的溜到他身边,砰的一声降落在沙发上,微微喘着,快速地报了幕,“放心吧我看着妈吃了半碗了!”她舔了舔唇,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凑前了身体,双肘压着自己的膝盖,眼睛亮亮地盯着林爸爸,“两件事拆开来,然后呢?”
林爸爸失笑,说,“跑来跑去的,不要喝杯水?”
“爸~”林洌拉住了他的衣袖,委婉地说,“挺晚的了。早点说完你早点休息。”
林爸爸笑着摇摇头,正了正神色,认真地问,“你急什么?你早去晚去,有什么不同?”
“爸,今天雨淇一下子接收的信息太多了,肯定消化不来。”林洌叹了口气,“雨淇一慌,就特别容易犯瘾。”
林爸爸点点头,语速放得很慢,像是在慢慢地读出一道题目,“你为什么觉得她的慌,和上瘾有关系呢?”
林洌看爸爸的反应,这应该是说到核心了。她认真地回忆了一下,说,“五一的时候,我们好几天没联系,后来我在图书馆割了点小伤,她反应特别大。前几日她知道了我骗她,紧接着就失控了几天。爸,其实她有人陪着的时候,不一定需要血。昨天我们在一起,她就完全没碰血,一点都没碰。”
林爸爸点点头,“那么你觉得,萧雨淇在血瘾发作的时候,其实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林洌笃定地说,“陪伴,她需要人陪着。”
林爸爸说,“你妈妈调查过,萧雨淇的生活很简单,几乎可以说,除了事务性需要,她基本不接触任何人。”林洌点点头,林爸爸又说,“你说大家称她为美术之神,那么她应该在艺术系是备受关注的。那为什么后来转系了呢?”
林洌皱着眉思考,“她是不是,在推开这些东西… 是不是因为不信任它们能长久,所以…从一开始就不要吗?”林爸爸没说话,林洌恨不得把脑袋里的神经末梢全都翻出来,亲眼盯着,亲手把它们一丝丝地捋顺了,“你是说… 她需要,安全感吗?”
林爸爸说,“我认识她不深,不敢断言。这是你和她,也许是她自己,需要去探究的问题。但无论萧雨淇需要的是什么,那个东西才是核心。血和拥抱,还有陪伴,都只是形式。”他顿了一下,“如果你问的,只是萧雨淇要怎么戒血瘾,那么我可以告诉你,只要把血和任何她依赖的东西分开,很快她就戒了。”
林洌接着说,“但不代表她以后不会再染别的瘾。”
林爸爸点点头。
林洌沉默地想了一会儿,抬头看见她爸正安静地看着她。她苦笑了一下,脸上的疼都显得不那么疼了。她说,“爸,我本来以为,你是因为怕雨淇的血瘾会连累猎人,才帮她戒瘾的。”
林爸爸喝了口茶,没看林洌,平静地说,“那么现在呢。”
林洌柔声说,“只是觉得我爸很温柔。”
林爸爸摇了摇头,说,“我不是在帮萧雨淇梳理她的心病,我是在给你忠告,你明白吗?”
林洌马上就张了口,坐直了。
她想说点什么,想证明点什么,至少承诺点什么。说一点砸地有声的,比如爱和坚定,比如信心和不悔。她想在此时此地,在爸爸面前,给自己立个高高大大的flag,然后以一生去践行。那多帅啊,多爽啊。
但她从今天开始,将要走一条累着说不累的路,一条自己匍匐着还能把萧雨淇纳入怀里护着的路。在她的追求里,那些一诺千金的帅,那些意气风发的爽,都不应该再被排在重要的位置了。
林洌闭了嘴,沉默良久,认认真真把她爸给的忠告沉淀进心里,预想了很不想预想的可能性。最后,她说,“爸,我想陪着她。”
其实这也是很立flag的,不过林洌终是年轻。青春,就是用来辜负的。
***
萧雨淇在客厅的地板缓了缓,一手按着地板把自己撑起,另一手攀着咖啡桌要站起来。手也抖,脚也抖,站不起来。厨房离她不过几步的距离,对她来说已是悬崖的对岸了。她答应过林洌不咬自己,可是刀子离得太远了。
她的脸色一片青白,一身凉嗖嗖的冷汗。为什么没有生理瘾,她依然摆脱不了自己?她把额头贴在咖啡桌的边缘,桌沿坚硬而冰冷,低垂的头只看得见自己撑着地板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