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物(69)
林洌说,现在一个眼错不见,就怕萧雨淇要出事。
萧雨淇心想,是啊,因为她太没用了。她答应了林洌一个很光明的将来,那里会有一个坚强的萧雨淇,那个萧雨淇能自如地控制自己的情绪和在人前的样子,那个萧雨淇博学而坚韧,那个萧雨淇不会有这种无中生有、害人害己的血瘾。那个萧雨淇,会如同蜕变后的美丽蝴蝶,飞向任何她向往的地方,享受林洌憧憬着要带给她的自由。
但是她,她只是这个萧雨淇。她的双脚神经不受控地抖着,她陷在此时此地的流沙地里,怎么也攀不上最低标准的地平线。现在的她,和未来林洌想看见的她,隔着一个她不敢想象的距离。
太远了。未来的萧雨淇太远了,连厨房也都太远了。
她完美地对自己解释通了自己将要做的一个选择,一个无可奈何的选择。萧雨淇如释重负,苍白的唇边含着一个轻蔑的冷笑,把撑在地上的手抬到咖啡桌面。她抬头,牙齿贴在手臂上,血红的眼睛正正对着桌上的一个药店袋子。她疑惑地和袋子对望着,想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林洌说,萧雨淇要的话,只能要林洌的。所以林洌买了抽血器。
她睁着眼睛看着那个袋子,居然微微地笑了出来。然后她闭上了嘴,收起了牙,只有柔软的唇贴着手臂。和那个人一样温柔。
萧雨淇伸长了手,把药店袋子一点点地扯过来。
也许她可以,再努力一次。
***
林洌坐在沙发上,想着萧雨淇。
萧雨淇所缺失的,不管是安全感也好,陪伴也好,都如同她人生路上的一个巨大的泥坑。无论路面上将有什么要经过,好的坏的,只要沾上一点能满足她需索的感觉,就会如同绑上了不可抗的重力。路过,就一定会往坑里掉,陷在里面就再出不来。
这一次是血粘上了林洌带给她的温柔依恋,带来了安全感;以后也可以是名利粘上了掌控感,带来了安全感;也可以是酒和毒粘上飘飘然的轻松自在,赶走了不安全的感觉。只要那个泥坑一日不填平,萧雨淇就一日都是易上瘾体质。只看有没有人能像林洌一样,穿破她的外壳,执着地把那个上瘾物递到她面前而已。
但现在,时间并不打算等林洌去慢慢修补萧雨淇的一生。林洌必须尽快,把陷在血瘾里的萧雨淇拉上来。她们谁都背不起任何无辜者的命。
林洌从一辈子的漫长思考中抽身出来。她今天实在是又疼又累又伤,动不起脑了。她凑前了一点,只想问她爸爸拿一个快速的答案,“所以把血和拥抱拆开来,就能戒瘾了是吗?那其实我陪着她,她不喝血,不是已经戒了吗?”
林爸爸说,“戒烟的人因为睡着了,十几个小时没抽,也不能算是戒了。得要是他烟瘾犯了,而他能放得下一根烟,再犯,再放下,以后不想着念着了。那才叫戒了烟。”
林洌皱了皱脸,说,“那她要是犯瘾了,我给她抽点血。我在旁边陪着她,不抱她。行吗?”
林爸爸今晚很慷慨,不搞随堂小测了。他松松地握了两个拳头,说,“这一头是血,另一头是任何形式的依赖和安慰,两头不能同时并存。当然,对于萧雨淇来说,具有安慰作用的,一定还有其他东西。你不可能把它们全都跟血完全剥离开来。不过单是抽掉你们触碰这个因素,应该就能起到很大的作用。”林爸爸顿了顿,重申道,“不单单只是拥抱。你身上的任何东西,只要是连着你的,看来对她都有点安慰作用。”
林洌来不及消化,只是接着了上帝的答案,再次确认道,“那就是,她在房间的这头喝血,我在房间的那头陪她?我不碰到她不就好了。”
林爸爸说,“也可以这么理解。”
林洌点点头,沉思了一下,说,“行!我去找她。”说着就站了起来。她的画板袋和背包都堆在门口,林洌进主卧和刘晴说一声,什么都不必收拾就能出门了。
“洌洌。”林洌站着,林爸爸坐着。他叫了她一声,却又沉默了。林洌低头看她爸爸,只觉得他抬眼望向自己的目光里,有点不忍和心疼。
她以为爸爸心疼自己的脸伤。林洌柔声说,“爸,怎么了?”
林爸爸说,“如果你狠不下心,我们问问她愿不愿意去一个安全的地方。只要她不露面,过几个月她血瘾好了,我们就带她回来。”
“爸!”林洌急道,“我答应过要陪着她的。你不知道,我对她可狠了。”林洌说,“我一定不碰她。”
林爸爸轻叹了一口气,忽然说,“你小时候有本希腊神话的填色册。我记得你很喜欢音乐之神俄耳甫斯的那一页。”
林洌笑了,她记得那一页。
说的是音乐之神俄耳甫斯的妻子欧律狄刻被毒蛇咬死了,俄耳甫斯悲痛欲绝。他找到冥王,用他最擅长的音乐天赋,换得冥王答应给他一个机会,把妻子救回人间。冥王只提了一个很简单的条件,在两人走出地狱前,俄耳甫斯不能回头看妻子,否则她将永劫不复。
俄耳甫斯一直在走在前面,耐心地领着妻子。妻子被蛇咬过的伤口疼了,他没回头;妻子哭着求他,他没回头;妻子质疑他的爱,他没回头。都已经走到地狱的边界了,不知为何俄耳甫斯竟没忍住,在最后一刻回了头。于是他最爱的欧律狄刻就在他面前再死了一遍,永远没有再回来。
林洌喜欢那个故事的荒诞和可笑,还在那一页填色册上,为坠落的欧律狄刻画上了卡通火焰。熊熊烈火,焚烧着永劫不复的欧律狄刻。增加一点悲剧的张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