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物(70)
林爸爸又叫了一声,“洌洌。”林洌脸上一片细细碎碎的伤,但看着他的一双眼睛很干净。
他说,“这世间上有千千万万个俄耳普斯,每个俄耳普斯都有自己回头的理由。这不是俄耳普斯的错。”
林洌眼睛闪闪的,充满自信和期盼,“放心吧。我不是俄耳甫斯,我不会回头的。”
林爸爸沉吟了一下,点点头,“去吧。”
林洌进房间跟她妈妈说再见,又折回来跟他说拜拜,让他们路上小心,下飞机了给她发信息。
大门关上了,林爸爸沉默着,捧起那杯温和又正气的普洱。林洌说,一股尘味,她不喜欢。林洌是太理想主义了,她还不知道尘的好,尘土粘着地,才是人间的味道。
***
在萧雨淇的想象里,抽血器应该是一台大大的机器,连着胶管。针尖一刺进血管里,血就会顺着胶管流过。然而药店袋子里的抽血器,小小一盒,比补铁口服液的包装大不了多少,里面没有任何仪器设备。她手颤得厉害,胡乱地把包装盒撕烂了,里面很多个小小的独立包装掉了出来,散落在地上。好像是不同的部分,需要组装的。
萧雨淇闭了闭眼,忽然一阵热潮冲上脑后,额头瞬间又冒出更多冷汗,脸上已经全麻了。脚在冷硬的地板上折起,被她自己压得很痛。她现在看不了说明书,手在地上混乱地摸了摸,终于找到一个小包装袋里,有一个针头,针头后连着一个很小的,像是漏斗的东西,应该是要连接什么的。但她无力思考了,只要有针头,血就出得来。跟吸管一个道理。
左手吊在咖啡桌上,早麻了。她用右手把那个针头拿起,牙齿咬开包装袋。针头拿出来时流过一丝锋利的冷光。太好了,她想,就怕它不够锋利。
萧雨淇把针头对着手肘处最显眼的那条蜿蜒的淡青色纹路斜斜地刺了下去,手指弹了一下,但其实不疼。手全麻了,那种麻痹感更疼,针刺的反而没什么了。
可是,没有血出来。
她皱了皱眉,把针抽出来。针头映着一点血色,皮肤上留下一个小小的点,微微凸着。她用力捏起那一点,从中慢慢地渗出来一滴极小的血,像一个红红的光点,眨一眨眼就能扇没了,连实体都没有。
她握着针头在同一条青色纹路往下一点,刺了进去。没有血。往下一点,再往下一点。那条青色的纹路,是干枯的。于是她换了一条,又换了一条,后来换了一只手。难道她身上的血管,都是干枯的。
萧雨淇满头大汗,胃里像被电钻不停地钻,钻穿了一个洞,忽然又换个位置继续钻。窗外的微风拂过,贴住了浑身透湿的冷汗,萧雨淇整个人打了个几乎让她筋挛的寒颤。
她抬头望了眼厨房,厨房现在更远了。
她咬了咬牙,扯掉手腕上的绷带,露出四个狰狞的伤口,皮肤皱巴巴地,向伤口扭去,像蒸笼里的叉烧包上的折子。有两个伤口的皮肉略显粉红,有两个是紫红色的。她往其中一个紫红色的伤口直直地,一针刺了下去。应该是碰到骨头了,整条左臂弹了一下,像一条砧板上被拍了一刀的鱼。骨头里一阵很痒很痒的疼,从那只受伤的手腕开始,一直到手臂,到肩膀,到另一只手。疼得扯得她头都开始痛。
整个世界忽然震动起来,一下一下,不停地震着。吵得耳膜都几乎要被震穿。她一阵反胃,已经没有力气干呕,头无力地靠在手臂上。忽然间好像什么都感觉不到,也听不到了。
时间错了位。不知过了多久,空气里仍有滋滋滋滋的震动声,但已经温和了很多。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如同极目尽头,拍着沙滩的海浪。温柔的,一下,一下。
是卧室里的手机。
她撑着坐了起来,看来最汹涌的那一波已经过去了。她压着咖啡桌,要站起来。还是不行。
萧雨淇慢慢地挪到卧室书桌旁的时候,脚麻已经好多了,但她也不想站起来。手机居然还在持续地震着。她坐在地上,举起手摸到了桌上的手机,捏在手里,手臂软软地打到大腿上。她低头一看。
林洌。
一滴泪瞬间就落在屏幕上。
她接起电话,“林洌…”她想说对不起,但是一开口就变成了,“我找不到,好痛…”
林洌这两个字,大约是一种咒语。萧雨淇只要诚心地念出来,就好像什么都能好一些。她哭着对着电话叫林洌,听不见那边说了什么,也不知道那边到底有没有说什么。她的电话放在大腿上,连免提都没开。大约她根本没反应过来这是一通真实的电话,能连接到真实的林洌。
大门忽然砰砰地响了两下,“雨淇!开门!”萧雨淇猛然扭头,在一片漆黑的卧室里,望着明亮的客厅那扇被拍得微微震动的门。门把手被用力扭了两下,咿呀作响。门不断被拍着震动着,林洌的声音一直在叫她。这是真实的林洌。
萧雨淇扶着墙,扁着嘴,蹙着眉,慢慢地往前移,脚上只有痛觉,每一步都像被无数小小的针尖刺着。她踢到了门边的鞋柜,自己还没感觉到,整个人就往前倒了下去,手虽然被她伤了千百次,仍本能地护在她身前。手肘和膝盖重重地撞在地板上,身体继而往一旁倒去。她这时才感觉到了,刚才踢到鞋柜的脚,开始揪心地疼起来。
门又被轻轻地拍了两下,林洌的声音这下放得非常轻,小心翼翼地,从地上的门缝传到她耳边。像是贴在她耳边说,“雨淇,你能不能过来?雨淇,你应一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