予我姝色(女记)(169)
囚车缓缓而行,重兵护卫旌旗飘扬,所过州县百姓皆侧目而视,或有恐惧或有好奇,而官员们则神色凝重小心交接,我等将士亦不敢松懈时刻警惕。一路行来风餐露宿,囚车之中王囊仙面容沉静亳无惧色,我常想若她不是反贼又是个男儿身,沙场上的丰功伟绩她至少也要占到一半,可大清又怎么可能养出她这般的人物?
如此这般,王囊仙在重兵押送下缓缓向北京行进,临行前一天,我到底还是问出了口:“妳如此这般,又图些什么呢?”她闭眼答道:“这一路严押厉走,听说你们大清女子皆死于白绫之手,我明日凌迟赴死用的却是铡刀,你们真的怕了…五年前,我乜乜赴死的那一夜我也是这般害怕,而今也该换你们怕了…”
第56章 萧皇后
“妳为什么肯去突厥,那里可不比大兴。”
“回陛下,遣妾一人可安山河,这是妾的荣幸。”
“妳为什么肯嫁到突厥来?”
“我有一个自少时便只要她好的人,我来了她会高兴。”
“妳当初为什么会答应?”
“为了此刻能保住妳。”
“玄蓁,我不恨妳我只是怨妳,怨妳我身在一个永远见不得人好,必要踩着人完成轮回传承骗已的世道,怨我见不到新世道。”
我是被萧玄蓁从死人堆里捡回来的,我与她都是二月的孩子都是被娘耶舍弃了的孩子,物伤其类吗?
不是的,她有真心待她的舅舅她会干活会说话,她读过许书去过许多地方,我也好奇问过她为何捡我回来,我生着病又不识字捡回来也没用啊。她在我手里放了一朵花,很认真地对我说:“妳的眼睛告诉我,妳想活下去而且妳能活的很好。”我不记得我那时是何反应了,只记得那是她唯一一次慌了神。
春日里她在光下晒药材我于屋中拾花,丹曦回家时什么也没有她却有我亲织的花环,夏日里我们一同读书一同争论安平王府中对外对内之言,风一吹便将我们争地有些发红的脸庞抚平了,秋日里她数着丰收的粮食回家瞧着舅父交出去的赋税她自嘲开口道:“华烟,作为贵族的好处便是如此了。”萧玄蓁是前梁公主,我想她本应是恨的,可她只说:“恨什么?百姓如今过得好这才是真,什么公主富贵本就是哄着姑娘家最后甘愿做垫脚石的由头,甜糖蜜油里泡着长大,用一个瞬间将这些甜糖蜜油背后的血泪交代了,管妳愿不愿意,从此也只能背着这些走,这才是假到头了,于百姓而言,如今这样没什么不好,怕只怕如今这样的日子又会变成从前那样。”
冬日里我们一起挤在榻上数着窗外的飘雪,如今想想那样的日子就好像上辈子的事,从什么时候不再平静的呢?是开皇二年春封妃的诏令下来以后。
她不喜欢杨英可杨广却值得她赌,在晋阳时我们见到了当地在田间劳作的官吏与牢中空荡的景象,她对我说:“华烟,我知晓他日后会败,可如今我若不助他我会后悔…”萧玄蓁懂占人也知人心,我跪下道:“求王妃为己心而谋。”
开皇三年春,服食了梦神草的皇上将怀有身孕的晋王妃迎回了大兴,此时我已被收为杨家宗室女,杨英已借萧玄蓁前梁公主之口得士族佛教之持、坐江南主位之高,我后来常想或许就是从那一年这局棋便开始了,又或者更早。
开皇七年,萧治郭妻疾,杨英与郭衍得此整兵,开皇九年,晋王妃与宫人同住之事传开,朝野上下无一不言晋王之风,这其中自然少不了皇后的手笔,她只向我叹气道:“华烟,原来就连她也不知自己所求何为,这皇宫的烟波太大了,迷住了太多人的眼,就连独孤家的女儿也被雾情所迷了。”我道:“王妃勿怕,华烟陪着王妃,华烟在,别的烟波定入不了王妃的眼。”她说了一句我用了很多年才听懂的话“华烟,对不住。”
开皇十五年,借病打消皇帝疑心,我一直觉得她会医术是一件好事能替人治病能为自己谋权,可那个时候我恨极了她会医术这事,她竟还笑着对我说:“我可是江南第一圣手,自己给自己下毒再解,轻而易举的事。”我那时想她这般日后怕是危事不止,我定要护她一次,哪怕只有一次。
开皇十九年冬,皇帝欲将杨英进封太子萧玄蓁进封太子妃的消息传来,她本应是高兴的,可她那晚抱着我泪怎么都流不完,她说:“华烟…对不住,实在是对不住,我不该将妳扯进来的…杨家怎么会允许前朝公主做太子妃,我早该想到这步的……”哪怕后来她告知我是为了叫我心软好让我远嫁突厥为她牵制杨英作棋,我想起那晚她的泪却还是一句责怪的话也吐不出口。
前朝的公主本朝的太子妃,他们怎么会允许她身旁有亲信呢?我猜到过我或许会被毒死或者被刺杀,却不曾想竟是远嫁,这都是后话了。我记得在长安的最后一晚,我为那个相伴了十几年的姑娘掖好了锦衾绞下来一丝她的青丝,盯着她的眉眼看了许久。
第二日,我被封为义成公主嫁给启民可汗,皇帝问我:“妳为什么肯去突厥?那里可不比大兴。”我朝都城内看了一眼,她没来,寒风里我听见我自己说:“回陛下,遣妾一人可安山河,这是妾的荣幸。”
嫁到突厥的第一年,我说不上什么情绪,听闻她做了太子妃心稳了许多,染干不过也就是个人,是人便会争会贪会喜会悲,突厥的百姓倒是比我想的平和许多,他们会因为我带来的书与技械工品而称我是世上最美丽良善的女子,哪怕从未见过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