予我姝色(女记)(22)
第10章 迟昭平
打开眼睛,是腐尸鲜血和麻木的人们。
打开耳朵,是哭喊叫买和气弱的人们。
打开手脚,是无奈等死和乱世里的我。
打开嘴巴,是丰碑白骨和乱世里的她。
我是始建六年生的女娃,我喜欢村西边小陶家的大黄,因为它和我一样只能在门边吃饭只能在雨天浴水,我们都不能生病那会影响我们的价格我们都不能哭那会让人觉得晦气,我们都喜欢村口的梨花树都不喜欢白茫茫的时候。
我不喜欢阿姊,她和我一点也不像,她可以上桌吃饭可以生病也可以哭,她给了我一颗吃下去就好开心的饴我开始有点喜欢她了。可是我没再见过她了,阿父把她卖了两袋粟米,我吃了许多,从我记事以来这是我吃的最多的一顿。阿姊去了哪里?也许是别人家的碗里吧。粟米真好吃,比黄土好咽许多许多,我以后也会去别人家的碗里吗?我也不知道,那样好的归宿应当轮不到我吧。小陶嫁人了,她说我很讨厌,大黄不愿意跟她走了她勉为其难将大黄留给我了。我本来以为父亲病了起不来我是能护住大黄的,可那天有人将家门踩开了,我看见平日里高昂着手的父亲被枪串了个洞,他吐了很多血,我看见平日里抬头叫我的大黄心口多了道口,它动了动再叫不了我。
刀子将我身上破布划开的时候,他们全都倒了下去,是个女子,她脸上和衣裳上都沾了血她手里的剑有些发紫,她的眉毛扬飞,眼睛在看向我的时候却是如大黄看我的眼神一般,悲悯同情,我紧紧抱住她,大黄这样看我的时候会让我抱着它取暖,她这样看我,我或许也可以换个地方死。
天凤二年,我有了名字叫迟藻柳有了姊姊叫迟昭平,有了许多家人有了许多食物甚至有了从前梦到过的首饰。
我偶尔会想起大黄,有时想哭了姊姊便抱着我说不是我的错,是这个时代错了世道乱了,是这天下欠了我一条小黄狗。我跟姊姊去了许多地方,可不变的是走到哪里哪里都会有血河尸山,人们在田垄争地一死一活,孩子们就像我从前那样嘁嘁地叫饿,可是没有办法他们的阿母阿父肚腹很高脸颊却凹地很低很低,有人从马车上放出大狗咬死刚出生的婴孩,有人在马车上撒着粟米追上的便可多活一两日追不上的便只能由马车压死。有老翁将尸体煮进汤里,他说:“你们以为那些人凭什么活的这样好?不过是站在我们肩上将我们吃干喝枯而已,我不吃死人明日死的便是我。”有父亲将亲生骨血煮进去,他说:“本就是我的血肉而活,如今我自己讨回来有何不妥?”我没料到还会再遇见小陶,那时她正在煮自己的夫婿,她认出我来,我欲将身上干粮都给她,她只是问我大黄去哪里了,我喉咙紧紧的说不出话来,她只是让我走让我将粮食藏好还说:“我不怨妳了,这般世道里,早些死了早去投胎才好。”我晃着回了姊姊身旁,她拍着我的背很坚定地说:“妳要好好的,姊姊向妳保证,这个世道总会好的。”她利用博戏向输家们讨了许多兵器粮食,又用粮食换来了许多人心,也有过输家气急败坏地要杀她,她打得过却只是带着我逃,我不觉得有什么,她说过的“一个家族若是失诺,在乱世里只会孤立无援,一只熊在迁徙的时候都会活不下去,更何况他们不过是朝廷的走狗,更是成不了气候。”
天凤五年,姊姊在博戏之时忽地有箭从她耳旁擦过,这些年她教了我不少拳脚我又学了制毒,这一眼我就看出箭上有毒,有些担心想让她别去,她让我别担心不将王莽杀了她不会甘心下地狱的。
这三年里姊姊利用博戏招来了不少武人文人救助了太多流离失所的人,却也得罪了不少官子勋贵,不过找到我们所营的却是头一次。我还是跟了上去,也是个女子说是吕母已死求我姊姊将她们几百人收下,姊姊是知晓吕母的却还是忍不住问她为何要将箭上抹毒,女子只说是吕母安排的还让姊姊将毒的颜色分辩清楚。事后我问姊姊,她说:“我这条命便是吕诺之子吕育救下的,我一直觉得这个世上最好利用的是人心是贪欲,可我都快忘了我本就是别个发了善心才活下来的。”那箭上的便是当年官府毒杀吕育之物,姊姊望着月亮听着街上“卖孩子,有腿无手”的声音她问我何是有一日会因她而死我会不会后悔跟了她这么多年,这四年的日子像是偷来的,若是有一日要还那就还吧,我听着我自己说:“姊姊觉得这个世道里我若是没有遇到妳,我可能活到今日吗?”她说我是好样的,却还是要洗了手才肯抱我。
地皇二年一月,我们杀了六个县宰三家大士,我们将田匀给了身有残缺之人和老翁老婶,又留了人与兵器在此地,他们本就该过这般日子。二月,我们本以为人会越来越少却不料路上流民听过姊姊的名字自发跟着我们,人竟比从前还多。三月,我用毒救了一位老婆婆,我本是不愿用此法为她吊命的她却为了能去宫中替幼女收尸求我,姊姊说:“这些年死去的人那样多,剩下的人不过是已死之人的一口气罢了。”四月,营中的小哑女忽然开口说了话求我救人,是曾经将她卖给我们的父亲,我救了那位父亲,可惜他还是死在了煮小哑女的锅旁。五月,从东海来了一封信,是个叫力子都的人写来的,求合纵之机。王莽打了他却败下来认请了郡国之兵是打不过曾经被他剥削的人们的事实,北有铜马青犊南有张霸羊牧,局势一片大好姊姊却是忧心了起来,她说:“大乱之后,百姓又该何去何从?一个王莽倒下去,还会有千千万万个自诩超道重欲之人站起来,什么时候锅里不煮人才是真的好了。”六月,我被人捉了喂毒却也因此将两部人马收下,从此需日日以毒养毒,姊姊知道消息时她的血正在筑起部中民众的屏障,她抱着我擦去了我的血泪说她对不住我,我说只要她对得住自己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