予我姝色(女记)(23)
我就这样瞎到了地皇三年夏,一个叫徐异卿的人与姊姊成了同盟,我们砸了不少牢狱杀了不少宦官公侯,就连王莽派来的国军也被我们在昆阳一战中打的落花流水,可我实在高兴不起来,我感受到郡下百姓眼中愤恨得以平息后的茫然郡下军士心中怒火已止却再也找不到故乡方向的无助,乱世的意思或许就是在等死时抓到了一线生机那一口气消散过后便再找不到方向。姊姊将他们安顿后,大家大仇得报却是叹气的叹气皱眉的皱眉,按他们的话来说便是:“不过是换个人跪。”姊姊却早已没了当日那份忧心,她说:“那便趁新人登位时的不稳多替自己求一些来日,你们逝去的亲人在地下也好安心。”人们总是很奇怪,有人压的时候他们会觉得痛可没人压的时候就连他们自己也知道自己是不会有希望的,压的紧了便是政变,压的松了便是国变。我曾经也问过姊姊不过是因为他们站在低位,若是站在高位只怕会更乱,人来世上到底所求何物?她说:“站在东边求西边站在西边求东边,不过是想尝一尝滋味便再也甩不脱罢了,妳以为人又有什么自抑之力,如今这个局面不过是急不自破而已,我只希望大家至少见一见自己该有的样子。”
地皇四年,我们杀进了长安。百姓们没有我想象中的快意,姊姊望着从门上滴下来的血亦是笑不出来,就连我自己也只是觉得凄凉。那个曾经让人们煮木为酪、易子相食、土荒灾满的皇帝被他视作蝼蚁的商县人一击毙命,十几个将士将他撕成了粉碎,仿佛只有这样才算对得住他们尸身分离的家人友人,百姓将他的舌头割下来,混着眼泪一起咽下去,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让曾经自己吃过的人安息。他们恨他也恨在乱世里舔血吃人的自己,他们怨他也怨在岁月里默认其作为的自己,我曾经问过姊姊王莽这般的人还会有人觉得好吗,她说:“有,而且绝不会少,因为他们没有因为王莽将自己的亲生骨血吃了也没有因为王莽将土以黄金买得,刀子不扎在自己身上是不知道疼的。”我想也是,这世上的人只要是跟自己无关的便可以今日说白明日说黑后日说黄。我出宫时遇见个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小姑娘,她像我却又不是我,她比我当初有胆量的多想活下去的欲望也重的多。我将她身后站起来的宦官挑死,她拖着我的衣角不肯撒手,现在我觉得姊姊当初也未必是同情我,只是因为这般模样的孩子实在是烦人。
那之后,我们将部曲中的百姓解散,让他们回家了,有田的地方总能让人活下去的。我与姊姊在雒阳山上择了一处山高水深的地方住下,一起的还有那个烦人的小丫头,我教她制毒她不肯姊姊教她博戏她还是不肯,我当初简直比她听话了不止百倍不过小丫头对看像八卦一类倒颇有兴趣我们也随着她胡闹去了。小丫头与我们相处不过一年竟忙着为我们寻起亲来,姊姊一句“亲人的意思便是与她们在一起是安心舒适的,至于这类人是老天爷替妳画的还是自己找的不重要”便将她堵了回去。我只说这天下间最有魄力的女子已经让我找到了。
小丫头十二岁时从山下带了人回来也是个小姑娘只说自己姓阴,在山上养了三个月的伤便走了,我们问小丫头看出什么来了,她只是摇了摇头说“这世上的事,还真是乱缠一出。”小丫头刚满十三便迫不及待下山游历,也是这一年我们去探望徐异卿才知他已归顺朝廷,说是有伏公作保这个皇帝终归不会差到哪里去的,新皇帝姊姊也是见过的,是那位当日年仅十八的偏将军刘文叔,姊姊只说让他当心一些之后便带我去了平原。我见到了姊姊母亲的石碑,姊姊说:“碑那么小,与其说是为了纪念更像是为了忘却,我已经记不清她长什么样子了,藻柳,我死后妳不要为我立碑,妳慢一些忘掉我就够了。”姊姊征战沙场这么多年,身上早已是新伤加旧伤,我从来没有问过吊着她撑下去那口气是什么,如今才知道从来都是她自己,她听到了哀嚎和叫卖,看见了血河骨山,她从哪里来已然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的所见所闻撑着她走了一年又一年。
建武元年冬,我又毒发了,姊姊下山求医无果。小丫头竟然回来了还牵来一只小黄狗,外头下了好大的雪,我对姊姊讲:“对不住,实在是对不住,教妳在乱世中也要好好活下去的她走了,如今撑着妳苟活的我也要走了,我们……不该…留妳一个人的。”我对小丫头说:“无论什么时候,都要活下去,妳要帮我们看着…不许…不许再有易子相食的事情出现。”我对小黄狗说:“我后来…也不许许多人生病…我还让许多人可以上桌吃饭了,我种了好多梨花树,让那些哭了的人答应我好好活下去…我还遇到了这世上最好的女子,对不住啊…”姊姊贴着我的耳旁说:“妳不要怕,坏时代已经结束了,下辈子我还会找到妳,我在总能替妳替人们求一份平道的。”我什么也听不见了,我只看到了我从没见过面的娘被卖到了一个叫平原的地方,救了一个眉毛扬飞的姑娘让她来日若能去到一个叫延平的地方,替她护住她的女儿,她家柳柳最喜欢的便是大黄狗了。
第11章 太姒
“文乃教化人心之用,只要给够筹码,这天下的东西皆可作交易之用,心绪也是。”
“母亲,可化人心后当真可以改变天道吗?”
“姜儿,妳记得,人在天命面前只可问心无愧,旁的便交给轮子任它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