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予我姝色(女记)(234)

作者: 谢遥岑 阅读记录

观行之后只觉做她的病人是很累的,她为人诊治时不用草药只用针灸刺于五脏,吐纳服气皆需改换,食药相依举动谨行,甚至连最后能不能活下来她也只说:“人依五脏之举而活,五脏不损疾病去离自能延年至老,五脏损缺己活淡行自是空心气短。”她看人的眼神似乎只是在看池鱼,下针的动作似乎也只是在碎菜,她喜欢的绝不是医人之感而是医术本身,可这样一个人又怎么会无缘无故抵着杀头之罪救我?我又该怎么还回这份情?我想绝不只是因为钱,却始终想不出从前家中与她有任何交集,一日我翻至后山望星时听见与从前姊姊笛音十分相衬的幽远深叹琴声却不见人,我索性对着那个方向说了许多话有思亲之言忆旧之语也有不解之问人心之怨,声止林动从中走出来一个人悄声道:“神明魂魄志精居于五脏,妳两脏干竭实在不该想那么许多,明日我会为妳食中换上一味药。”月碎照在她的头上,她一袭青衣眉眼平波倒是像极了传奇里见惯生死平苟处事的医者,我开口问她:“女冠似乎于岐黄一道颇有兴趣却于人不喜,于我又是为何呢?”她回:“我从前在家时领家有个小女郎,不过萍水相逢就愿意为我盗带医书后来家中落寞于观中苟活时她同我讲若是要当好医者需得先自医,她死时毒浸五脏却不要我医只要我设法保住她家阿妹,妳于我不是人只是件须得珍之爱之的物。”闻言我总算放下心来,没有来往缘故的人情我买不起也不敢买。

人不管在何处都是要踩着一些人活下去的,在朝堂上叫党争在家族中叫争斗在神佛前便是正义。

有人在我院前泼脏水看我不怒不怨竟是打上门了,说是丢了东西一猜便是我拿的,五岁的我尚没有偷的勇气没有翻窗的个子但我丝亳没有张嘴解释的想法,人只愿意相信自己相信的,我也可借此探一探她珍之爱之的度。

偏此刻正是我大病未愈,找不到东西便张嘴说我坏了观中风刹污了神祖之眼将此事捅到了道长处,道长正欲开口说些什么时她正拿着本医书寻我,见状她对人群为首的人喝了句:“自妳家中落难于观中住了六年,怎么年年都喜欢为难小娃娃啊?”又对道长说:“师祖讲致虚极守静笃是大善,可没说这种人就该挨欺负不是?含德之厚比于赤子,莫非师傅是借她修行?”她们一下噤了声,她们也清楚在这个世道若是靠那些泥糊的木头早就死在宦官意下也明白众民择信不过是她医人之赠。她又喝道:“如吐污藏之人便如那受了腥腐的五脏活该损气遭病,还望诸位往后纯粹些也能活的久一些!”我瞧着众人远去的背影叹道:“多谢妳了,怎么何处都是这样的难呢?”她将医书翻开指着那句‘此中法度以意消详’道:“莫说妳了,就拿药来说吧,于人有益的才百二十首中药亦百二十首,可于人有害的毒药竟有三百六十五首,可毒药方子留下的却是越来越少,人心光是向己便有千万种法子灭物蔽事,就连我亲自制药入道那么多年,也一样经不住度下人心不是?”这话倒是不假,我瞧过她写的东西,就算将脏腑万千变化之对写下也经不住瞬息万变的人化体显。

我还来不及理观中之人,便从北方来了许多流民似是携病会传人,观中紧闭大门人人退散,待她归来时已是一滩死灰。

有遗留的娃娃正发着烧求她救命,她将她背着回了观里众人害怕怨怼,她便只得紧闭自院大门对外喊道:“死人太多了五狱怕是来不及收,我得将她留一留,此番过后大伙若是觉得见素子该走那见素子也可讲这观中没有人留之地了,若是没了这万民信火,见素子不信观中神像还可高坐堂上!若是没了它们又怎会人人吊活人人前挣?”见我上门她了然一笑,道:“这迹象绝不是传染之症,是中毒且病已入肺腑,娃娃太小怕是来不及用药就会先痛死过去。”我把猴姜递过去:“心要跳着才有度不是吗?”我退出去让她施针,她院中倒是比我想的还要热闹,有医书银针有草药经书也有菜埂琴笛。

我刚熬好粥时她将门推开道:“只要能活过今夜她就算活下来了。”我将粥递过去问她:“我记得有人花钱请妳施针妳都不肯去,那女娃娃比我还小一些可没什么能回报妳的,莫非妳真是菩萨心肠?”她坐在槛上,月亮把粥照的如琉璃将她衬的观音一般,她口吻平静地说:“我同妳讲个故事吧,从前有把琴被放在后院积灰,等那家的主人发现她时正是疫病肆虐,它还来不及被奏响那家主人便在它身上滴了一滴血告诉它它是能响的告诉它要好好活着,后来它在红尘里被许多人奏响可它只觉得厌烦,它去了山上却只觉得什么山水神佛不过不被红尘所掩之灰尘而已,它现在做的不过是在灰尘里选草择活而已。”粥尽时房间里有了声响,那女娃娃活下来了,她心底的草又活了一株。

观中的人去了又来来了又去,日子好过时人有勇气成为自己的倚仗日子过不下去时便需要倚仗别的东西。

会昌六年新帝登基为政变官员平反,又逢佛寺大起道观势微道长逝世,观中一下便只剩下了五六人,她照常替人针灸采药供神,我学了写字为人代写书信可以算作营生,虽被正贬人踩却算落了个清净自乐。

我问过她救了这么多人有了那么多例就没有想过留图存书?她说:“这么多年了我连自己的心病都医不好,每每午夜梦回时都是人血滴己的模样,救眼前之人也就罢了若是还救后世之人我便真成了自欺欺人了不是?”话虽如此,可她所究之修养相病行气导引比之前人可谓于民方便于医广传于道留人,知晓劝不住便只有自己在每每将纸拂去后捡起整理。她似乎从幼时就在这道观中了,见过道长弟子迎过罪臣家眷接过流民病者,若是没有几分骗自己活下去的本事,早没有见素子之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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