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予我姝色(女记)(56)

作者: 谢遥岑 阅读记录

哥哥每日一边煲药一边哭,药煲好了,我就给他准备热手巾,他擦一擦脸,攒起笑容送去哄贞仪喝。

我不敢去看贞仪,因为真的觉得自己就是一个走到哪儿就把晦气带到哪儿的扫把星。我甚至觉得,俞远桐的死,父亲的病逝,贞仪的重病,全都是因为沾了我身上的晦气。假如我当初能狠下心在俞家自尽了,说不定父亲和贞仪就不会生病了呢?

某天哥哥哄贞仪喝过药,出来叫我,说贞仪有话要对我说。我下意识地要跑,哥哥反应比我快,一把抓住我,把我连拖带拽拉到了贞仪的床前。贞仪倚在一只靠枕上,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的,脸上还擦了些胭脂。也许是因为脸颊消瘦了的缘故,她的眼睛反而变得更亮了。我叫了一声嫂嫂,然后便说不出话来,贞仪无力地伸手,拉我坐在她身边“我这些天一直在琢磨,星孛究竟是怎样来的”

我一愣,“星……孛?那是什么?”

想不到她病成这样,脑子里想的还是天上的事

哥哥在一旁解释:“就是——咳咳,俗称的扫把星。”他把最后三个字压得很低,我还是清清楚楚地听到了

我明白过来,使劲使嘴角往上翘,好歹让自己有个笑的样子,“原来……天上真的有扫把星呀”

“嗯。我今天说的这些,都只是我的猜想。我已经无力去验证,所以只偷偷讲给妳听。”她用手拖起挂在床边的一只圆形香囊,用手指轻捋挂在下面的流苏,“星孛的形状,大体像这只香囊。它会有一个很亮的头,头后面拖着一条长尾巴。它和别的星星不一样,飞得很快。所以我的第一个猜想是,当我们看到星孛的时候,它离地面比别的星星都近多了”

我一下子就不明白了,“为什么?”

“一匹马在妳眼前跑,妳会觉得它跑得很快。但假如它在远处跑,妳就会觉得它跑得很慢,甚至觉得它是不动的——这道理是一样的”

我迷迷糊糊地点头,“哦……”

“同时,因为它离我们很近,它看起来又比别的星星大不了多少,说明,它真正的体积要比别的星星要小上许多,贞仪给我讲过“近大远小”的道理,这点我倒是听懂了

“天上的星辰运转,路线都是固定的。但是大多数星孛不是这样。有的星孛飞走了还会再回来,有的呢,只是偶尔从天上路过,然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

“哦……”

“我一直想不明白,星孛的尾巴会是什么。西洋人的记载上说,当它靠近太阳的时候,尾巴会变长;当它远离太阳的时候,尾巴会变短。直到刚才,我看着药碗上升起的蒸汽,忽然想到……太阳那样热,假如有人在靠近太阳的地方把一碗水泼向它,那水一定会在瞬间化为蒸汽”

“啊,难道星孛就是泼向太阳的一碗水?”“应该是冰,或者,至少它的一部分是冰”我努力尝试着把这些信息点连起来,“嫂嫂的意思是,星孛其实是飞得离地球很近的一大块冰,它在靠近太阳的时候,有一部分冰蒸发成水汽,拖在后面,就变成了它的尾巴?”

贞仪眯着眼睛点点头,“聪明”

“可是这一大块冰,又是从哪里来的呢?”

贞仪勉强打起精神说了好一会儿话,这时便渐渐乏了,“我猜,是……来自别的星星的……碎块”

“星星?碎块?!星星——不是圆圆的吗?像咱们这个地球,又大,又结实,好好的怎么会碎呀?”

贞仪无力地摇了摇头,“我还没想明白”

“那……咱们这个地球,会不会碎掉呀?”

哥哥连连朝我使眼色,又过去扶她躺下,叫她不要太耗神。贞仪乖乖地躺好,拉着我的手,说:“我只希望,妳能懂得,星孛,就是星孛,不是什么凶兆。妳出生在何时何地,只是冥冥中的巧合,它不会决定妳的人生,也不会影响任何人。那些不懂的人,不要理他们”

我背过脸去,因为不想让贞仪看到我哭,她的手在我背上轻轻地拍,“想哭就哭吧”

9.

贞仪死时,年二十九岁。

我们在家里设了灵堂,族中的亲戚一个都没来。我陪着哥哥守灵三日,到了出殡的这天,天上居然下起了细细的雪

贞仪十三岁的时候去了东北,在那里住了好几年。她说,她最怀念的便是东北的雪,一片一片地,像鹅毛似得被风卷着飞。雪花落在地上,层层叠叠地堆起,松松软软地足有尺许厚。人走上去,脚就会深深地陷到雪里……我跪在堂中,看着雪在院中落了薄薄的一层,忽然想,这是不是老天爷在努力满足贞仪的愿望呢

过了晌午,忽然陆陆续续地有人来。

第一个来的是一位面生的大伯,穿黑衣布靴,面色凝重,问我们是不是在为王德卿女士办丧事,哥哥说是,又问他是否是王家的亲戚。他说他不认识贞仪,只是读过贞仪的书,深受启发。听说贞仪病故,十分痛惜,冒昧前来送别。他在贞仪灵前上了香,深深地拜一拜,便走了。

第二个来的却是哥哥在安庆的那位旧相识。他陪哥哥坐了许久,临走时留下几十封信,说是贞仪指点他的信,送回来给哥哥留个念想。

后面来的那些人,我也记不大清楚了,只记得他们有的是本地的,有的却是从安庆,甚至是从江宁日夜兼程赶来的。他们当中,有一些是互相认识的,但是事先并没有约定要一起来。唯一的共同点是,他们都喜欢钻研天文数理之道,他们都读过贞仪的书。

我一直以为贞仪很孤独,却不知道她曾经令许多人受惠,更不知道她会受到如此的敬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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