予我姝色(女记)(74)
此后又是十几年,姐姐曾懿病故的消息传来随之而来的还有一本白鹿书坊刊印的《中馈录》。
翻开那书页,得见那制甜醪酒法、制肉松法制蒸鱼法,一字一句皆如姐姐之音在耳边回响。我先制那甜醪酒,选整白而无搀和饭米之糯米于夜间细细淘净,糯米在水中如珍珠般晶莹似在诉说着过往欢情,淘净后以清水泡至次午,那糯米在水中浸泡着若在唱着姐妹相伴。
我将那糯米漉起放入饭甑中蒸熟透,蒸汽缭绕,每六斤米我用一小酒杯之酒粬,我将那酒粬研细配好米数,俟米蒸熟后因彼时天尚寒我便趁热拌粬,将那稻草预先晒热,那稻草在阳光下散发着温暖气息,用开水温那草窝内,待将粬和饭拌匀装盆内覆以盖速置热草窝内,四周我用草围紧,似姐姐在守护着那即将酿成之米酒。天转寒后二三日便有酒香溢出,酒香丝丝缕缕似姐姐之温柔抚摸。
又制肉松,我取豚肩上肉,选那瘦多肥少者切成长方块,加好酱油绍酒,将那肉红烧至烂,那肉在锅中翻滚着渐渐变得软烂。我加白糖收卤再将肥肉捡去,略加水,再用小火熬至极烂极化卤汁全收入肉内,我用箸扰融成丝旋搅旋熬,那肉在搅拌下渐渐变成了丝,我收至极干,至无卤时再分成数锅,用文火以锅铲揉炒,那肉松在锅中渐渐泥散成丝,焙至干脆如皮丝烟形式。
最后制那鱼,选那大鲫鱼谨遵书上之法切勿去鳞,于那腮下挖一洞掏去杂碎,又将生猪油块大小茴香、花椒末炒盐等混合塞满腹内将那鱼悬于过风处阴干,待一切皆准备就绪开始蒸鱼,我将那鱼置于盘中加酒少许,那酒香气与鱼鲜渐渐融合。那米酒之香、肉松之香、蒸鱼之香渐渐弥漫开来,香气之中皆有着姐姐身影,我吃净后不由出声喃喃道:“姐姐,我会做了…妳快来尝一尝啊…”那是我此生第一次哭着吃完一顿饭,然而我亦知姐姐期望,我抽泣道:“姐姐…请允许我为妳难过此刻吧…此后我都会好好活的…”从此以后,每至节日我皆会照着《中馈录》之写法做出其中佳肴,吃吧吃吧,吃饱了就能想起第一个有记忆的春节了。
第27章 板桥三娘子
奼饦:
我本冬日弃女,却因娘子给的馎饦迎至喜乐如糖脆饼一般的人生。
时维冬日大雪纷飞,天地皆白寒彻骨髓。我终日游荡欲求一食而不得,腹中空空饥寒交迫几近昏厥,身单衣薄难御严寒,四肢僵冷气力渐衰。
我被弃时有一小黄狗为伴也算相依为命,此日,与小黄狗于雪中徘徊,四处寻觅食物然一无所获,我饥馁难耐体乏无力遂卧于雪地,觉生命之火渐熄。我对小黄狗讲:“若是有一日我不动,妳可将我食之,以求活命。”言罢,心灰意冷万念俱灭。
倒地朦胧间忽觉有人近前,一女子见我卧于雪中奄奄一息遂俯身将我抱起,我意识模糊不知她将我带往何处。
半梦半醒间女子以热水擦拭我身暖意渐生,我感其恩意欲挣活,女子又喂我喝药,药虽苦涩然知此乃救命之药遂强咽而下,我卧于榻上静静养息,少顷闻异香扑鼻。抬眼望去正见女子在做馎饦,其动作娴熟姿态优雅,先取面粉,以水和之揉成面团,面团柔软光滑如白玉一般,又将面团擀成薄片切成细条,细条均匀细长如丝如缕。女子取锅置于火上倒入清水,待水沸将细条放入锅中。细条在水中翻滚如银鱼嬉戏,不时搅拌以防粘连。少顷馎饦煮熟,女子捞出放入碗中又取调料,先取一小勺盐均匀撒下,盐粒如雪瞬间融入其中,再倒些许醋,醋香四溢酸中带甜让人闻之生津。我闻之腹中饥饿更甚,她见我初醒笑说:“妳定是饿了,且先止了饿再说吧。”我闻言立刻双手抖动箸如飞梭,口中塞得满满当当,腮帮鼓起咀嚼之声不绝于耳。她见我食之甚欢道:“若妳喜欢,可再食。”我闻之喜不自胜,遂又取一碗狼吞虎咽起来,馎饦入口麦香更甚,醋酸油润交织融合,大口吞咽顺喉而下带来阵阵暖意,连食三碗抚腹而叹,满足之感溢于言表。我放下碗筷连连道谢,她道:“勿谢,举手之劳而已。”我忙道:“娘子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愿为娘子当牛做马以报大恩。”她将我扶起道:“妳言重了,我比妳大不了几岁,正是有手有脚可做大事年纪何须妳当牛做马?妳且去吧…”自此我以她给的余钱度日,又思春日将至可以编竹为生便每日携小黄狗上山砍竹,山中静谧唯闻鸟鸣风动,心下渐安。
每日上山下山皆可得见她经营之景。先是置案,取布擦拭再三使其光洁如镜。又取出碗碟罗列其上,碗者,瓷质细腻色如白玉,碟者小巧绘有花鸟之纹,摆放整齐,错落有致。又取炉灶置于案侧,以薪燃之火焰升腾热气渐起,动作娴熟不慌不忙。后取出幡旗,上书“食肆”二字插于案旁,旗随风动引人注目。她立摊前神态自若,时而整理碗碟时而照看炉火,有客至,则微笑相迎温言询问所需,客有所求,即取食材精心烹制。客多,她忙碌不乱应对自如,或煮食或调味,或收钱或找钱,一一妥当无有差错。冬日食肆香气四溢,有红泥小火炉煮蔬菜肉类,蔬菜翠嫩欲滴,入锅与热汤相煮香气袅袅,肉类色泽红润,于炉上炖煮诱人之香扑鼻。有热洛河色如琥珀,香气醇厚香漫四周,消灵炙烤至金黄香气满溢,骆蹄羹汤汁浓稠蹄肉软糯,更有葡萄酒色泽深红,香气浓郁闻之欲饮。每闻其香心有慰藉,常思若得尝此美食此生无憾。一日过食摊,见一男摊主趁三娘子不在偷其调料,生怒,不知何来之力带小黄狗冲上前。我挥刀相向小黄狗狂吠助威,与男摊主扭打虽力薄然不退,终伤男摊主使其退之。我亦受伤,衣衫破血迹染,她归见我伤,惊忙为我理伤,理毕言:“妳与她若是撑不住了可来找我。”我闻之心暖,自此敬三娘子愈甚,每见食摊心有暖意,知世间有一人,萍水相逢却怜念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