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糖烈酒(92)
林庭樾头上的伤是刘义强拿酒瓶打的,不是一下,身上更数不过来挨了多少拳头和棍棒。
范康愧意弥漫,哭得像个泪人,“我真的......对不起。”
每个人都有愧疚,都不是滋味,可当下最重要的是去医院。
虞北棠抹干眼泪,“我们不要相互道歉了,先去医院处理下你们的重伤。”
“不用去医院,等会儿去诊所看看就行了。”范康说。
林庭樾也不动。
喊不起人,虞北棠也静下。
三个人围坐一起,静静的,像无家可归的游魂,飘荡在无人在意的人世间。
“我们没做过伤害人的事,为什么总是被人伤害?”范康望着窗外的蓝天说。
林庭樾答不出。
虞北棠也答不出。
范康拍拍脸颊,“长了这块胎记就像犯下滔天大罪,走到哪都要被辱骂,被讨伐,要我怎么办?把这块皮活生生割下去?”
虞北棠自认为挺会安慰人,却在这一刻一个字也讲不出。
小时候她见过有人追着智障人士扔石子,模仿腿部有残疾人走路等等。
如果说偏见是人性自带的恶,那么受过教育的少年和成年人就该懂得克制这种天性,可总有些人永远学不会尊重。
范康的眼泪不是单为这一天的事,是压抑多年的爆发,“活着好累,”他声音疲惫,转回头,靠搭在林庭樾肩上,“庭樾,我活够了。”
林庭樾摇头,一直在摇头。
不对。
不该这样。
他握住范康肩膀,强行让范康抬起头对视。
林庭樾的目光像一座任谁都搬走的大山,他食指指向胸部,然后掌心向下,在胸前平行转一圈......说:我们没有做错任何事,该受到惩罚的是他们,好好活着。
他摇晃范康肩膀,眼神说:好好活着,听见没?
林庭樾食指回勾,指向自己......说:我会让他受到惩罚,你绝不可以做傻事。
范康笑着点头,“好,”笑着笑着又哭了。
最后,虞北棠也没喊动范康和林庭樾去成医院,只在诊所做了简单处理。
走出诊所,她不放心范康,喊着一起去林庭樾家。
范康肿着紫青的眼睛,兄弟似的拍虞北棠一下,“放心,我只是那一时想不开,庭樾说得没错,该死不是我们,我要好好活着,活出个样。”
高考完,虞北棠帮范康去给董一晴送礼物那晚起,她发现范康的好脾气和笑都是表象,他打不还口,骂不还嘴,努力笑着融进人群,只想不被排挤。
走出去困境需要信,需要希,需要光,绝不是一句口号那么简单。
范康对读书没有兴趣,对未来也迷茫,很难走出去。
她灵机一动,想到海子,想到诗,“上次送你的海子诗集看了吗?”
范康张口就来,“活在这珍贵的人间,人类和植物一样幸福,爱情和雨水一样幸福。”
虞北棠大声鼓掌,“范康你也写诗吧,写好了拿去投稿。”
范康一怔。
他通过那首耳熟能详的《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知道海子,由此看了很多海子的诗,也常说想做个诗人。
但就像做宇航员、科学家一样,只是少年人的一句口号,没具体想过怎么当诗人,更没有具体行动。
虞北棠的句话点醒梦中人,范康燃起希望,“投中了,可以发表在杂志上?”
“当然。”
范康大大勾唇,手一挥,潇洒地走了,“拜拜。”
走了一段,突然回头喊,“你们一定天长地久。”
虞北棠也笑。
天长地久,她努力。
巷子里只剩两人,林庭樾拇指弯曲两下,又指虞北棠......说:谢谢你帮他找到希望。
虞北棠:“范康也是我朋友,又不是你专属的,谢什么?”
林庭樾扯扯唇,牵起她的手往家走,路上打字:【今天......对不起】
又道歉。
虞北棠停下脚步,看着林庭樾,严肃说:“我们之间除了背叛这种情况外,没有谁对不起谁,不要再对我这三个字。”她神色暗淡,“倒是你很疼吧?”
林庭樾掌心落向虞北棠头顶,五指发力把她目光扭向前,不答。
进到林庭樾的出租屋,虞北棠拉上窗帘,指着林庭樾身上脏兮兮的上衣说:“脱、掉。”
林庭樾茫然。
“想什么呢?我帮你抹药。”虞北棠被他逗笑。
“......”林庭樾并没想什么,只是被她一进门就拉窗帘,脱。衣服搞的有点懵。
他忍着胳膊酸疼扯下T恤。
虞北棠笑顷刻间消失。
在诊所林庭樾只处理了头上的伤,衣服一脱,脊背、前胸、手臂的伤全露出来,刘义强那伙人对林庭樾下了死手,殴打得程度比范康严重。
虞北棠没说话,解开袋子拿出药,棉签沾上药水,在鲜红或青紫的伤口上抹着。
距离近,她发现那些新鲜的伤口旁,还有细小的旧疤,看样子已经很多年了。
怎么会有人小小年纪身上这么多伤?
都是谁留下的?
林昭越兄弟?小时候欺负过他的同学?
虞北棠舌尖像咬碎一整颗柠檬,一路酸到心口,疼得眼睛起雾,药抹完,还缓不过神,一下没忍住展开双臂抱了上去。
林庭樾在腰前横过来的手背上拍拍,在安慰,在说没事。
虞北棠没反应。
水珠滴进伤口,加深疼痛。
林庭樾拧了下眉,意识到不对劲,打开环在腰间的手臂,回头,瞧见一双浸满水的眼睛。
他心如针扎,比后背的伤口还痛,将要去哄,虞北棠就凑前贴到他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