鸟哨(123)+番外
“哦对,夕……夕明谷。”她捋着打结的湿发,“朝闻道,夕死可矣。朝已经过去了,我们夕的时候再讨论吧。”
她想着反正是梦,干脆信口胡诌一个。结果他却不假思索:“好,那我们就回夕明谷。”
……啊?
他接着又问:“小师姐看见师父了吗?”
“看见了,他去宇宙了。”
她面不改色扯出无厘头的对白。而他微仰着头喃喃自语:“师父果然生性自由。”
“呃……”
“……”
“……”
“小师姐盯着我做什么。”
她坐在小板凳上,为了迁就她的高度,怪人一直弯腰俯下身。他身形挺拔,影子落下来笼着她,凉丝丝的,消了几分蒸腾的暑热。
“哔——哔哔!全体注意!紧急集合!两分钟操场列队!”
耳边突然响起不合时宜的短哨。宁蓁心脏差点跳出胸膛,抄起小板凳就往平房跑。
“哎,小师姐——”
“你别跟着我啦!”
头发滴着水,偏偏遇上紧急集合,堪比做梦时报警却怎么都输不对电话号码。
这次她一定要大喊,我不是十八岁,我二十七!我不用军训了!我要自由!
第63章 十八岁再重逢
结果一眨眼,宁蓁已经乖乖回到集合的队列里。
教官站在队伍前面讲话,她藏在后面开小差。她披头散发,但没人管,队伍乱哄哄的,分不清有几排,她跟着人群进了山,湿发被刺眼的阳光烤成自来卷。
大家拖拖拉拉,彼此聊着天。她们的长发渗出彩虹的颜色,唯独她是暗的,显得格格不入。
一阵焦躁从胸口翻上来。
没关系,宁蓁安慰自己,这又不是现实。
“小师姐,你的朋友呢?”
她一转脸,那个怪人又追到身边,衣袍鼓动着翩飞,仿佛袖子里抖落出无数只鸟。
他是飘过来的,她并不觉得违和。
“我、我的朋友在寺里,她叫小唯。”
朋友,宁蓁高中时拥有过,现在没有,在大学里也不会有。但她知道很久以后,有人在福缘寺等着她。
“那,我算不算小师姐的朋友?”
拉练的山路上枝杈纵横,绿意织成了网。怪人飘荡在她身侧紧紧跟着,顺便抬手帮她拨开碍眼的花枝。
宁蓁摇摇头:“我不清楚。因为朋友很珍贵,一辈子一两个就够了,我只分得清谁不是朋友。”
梦里,她伶牙俐齿,特立独行。没准这才是她原本的样子。
“举个例子。”他说。
“比如,有个咒我的人,说我活在垃圾言情小说里。”
他手腕翻转,挟住一根残破的枯枝。
“谁敢这么说,我去砍了他的脑袋。”
宁蓁心口咚咚响着,莫名的悸动跃上耳边。
“不用啦,”她打了个哈欠,“小师姐我自己解决了。”
她经常犯点小毛病,心跳越快越想睡觉,反之亦然。一颗心叮叮当当吊在头上,坐秋千似的摇晃,怎么也安定不下来。医生说是CPTSD的症状。
军训拉练的队伍已经解散,教官也不见了。同学们三两结伴,闹着笑着进了一座山洞,洞里的墙上刻了一副壁画,火把的火焰朝西,月晕却向东方飘散。
“真诡异。”
“对啊,怎么回事,要不要告诉教官一声。”
“不然找辅导员吧。”
他们议论着,浩浩荡荡准备下山。
天阴了。宁蓁坐在崖边,两条腿悬空晃荡着,眼角挤出困倦的眼泪。
“因为那是山谷风,洞里还有另一个出口。”
她懒洋洋解释道——从小学看的动画片里学到的。
怪人也坐下,两个人挨得很近。他身上敛着一股清新的青草气味,掠过鼻尖。
“他们都想下山,小师姐不去吗。”
“我都二十七了,”她眼睛差点闭上,头一点一点地倚向怪人的肩膀,“我不要军训了……”
他稍稍偏了身,让她枕在合适的位置。
“那小师姐要我好不好。”
唉,什么鬼话。
宁蓁知道他是笑着说的,甚至有点像撒娇。
可她太困了,只能枕着他敷衍一句“嗯”。
“……我可以抱你吗?”
“嗯。”
她等着他的动作。倦意越来越沉,拉她潜入意识最深处。荒芜的黄沙、破旧平房和衣服上的迷彩色都渐渐消失了。真好,梦要醒了。
……
小腹很痛,身体的一部分正在剥离,耳侧萦绕着断断续续的梦呓。
……
「对不起师姐。」
「怎么了?」
「十五岁那年,我没有勇气去找你。」
……
「365乘95是多少。」
「34675天。」
……
「真厉害,那……L后面应该接什么字母?」
「我想是Y吧。」
……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只手探过来,绕上她的小臂。
“快下雨了。”
远方,积压在半空的阴云漏了,雨水像海啸一样连天翻腾。
她浑身酸软,眺望着铺天盖地的阴翳。看来还在梦里。
怪人没有离开。他不是那种热衷于恶作剧的恶劣性格,譬如学生时期悄悄撤掉别人的凳子,或者骤然收回左肩,让她摔向崎岖的地面。
“小师姐,这个还你。”
他捧着一滩血泊,指节微曲,像捧了座小湖,湖水里躺着一只血淋淋的竹哨。
宁蓁的鸟哨。
她心脏抽痛起来:“我什么时候弄丢的?”
“你晒头发的时候。”
他的手悬在半空,不再往前送,血液从指缝间淌下,滴答、滴答,频率如同远方的雨,如同她的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