鸟哨(17)+番外
“为什么不继续发香火,至少能坐着工作。”
“唉,别提了。”安唯懊恼地撩一把头发,“我发现我对‘看上去霸总,实际也霸总’的人过敏啊。”
“……啊?”
她夸张地说:“他们一靠近,一排起队,我就狂打喷嚏。”
周遭人影幢幢,背后仍然蜷伏着刺挠的视线,但宁蓁笑了出来。
*
傍晚,落日西沉,天边烧着染血似的红。
敬佛活动结束,有人上山,有人下山。
西装革履的男人远离喧嚣,掏出精致的打火机,点燃一根烟夹在手里,踏着鞋跟击撞柏油路面。烟味儿入肺,每吸一口,烟头的火就燃烬,星星点点随风飘走。
他找到他的车。最新款,死寂一般的黑。
车内,他把烟撵在烟灰缸里,捞起手机,慵懒地用拇指敲字。
“陈秘书,帮我查个人。”
嘭。
打火机又冒出火苗。
他单手撑住额角,叼根新的,瞥见公路彼侧。
一辆车,与他平行停着,价格倒是不值一提。假如他是豹子,是狼,那对面的顶多就是只松鼠。
——有点儿调查价值的松鼠。
他打开车窗,恰巧那辆车也开了窗。
那个人抱着狗。
成年犬,凶相,眼睛泛蓝,呲起尖牙蓄势待发,展示它的咬合力。
原形毕露,危险的小东西。
他吐出一口烟。
白雾萦回,环绕,隔开两个世界。
上位者始终屹立于悬崖顶端,如果对方敢咬,他就敢往下踹。
车子发动。突然,对面的人偏了头颈,看见他。
黑发,漆黑的瞳仁,眼神割破烟雾。
以窗为界,冷静乖戾的回应。
“……就算摔进深渊,我也会笑。”
*
星期二,宁蓁收拾了行李。
安唯依依不舍,但没几分钟就得知寺里急缺义工,组长师兄还请她周末再来干一阵儿。
“也许周六回来,你反而不在了。”
“放心吧凝真老师,找到灵感之前我不会走,大概一两个月。”小唯拍着胸脯保证。
她真的像她的名字一样,令人感到安全。
宁蓁把鸟类图鉴留在寮房,拎着箱子独自下山。路上,林叶之间传来小鸟的鸣唱,音高,成串,短促优美,尾声轻轻颤。
久远的记忆一晃而过。
小时候,姥爷就拿这种铃铛般的啁啾当作例子,教她吹哨子。
那年,他是顽固的中年人,和如今的李肃差不多年纪。父女俩脾气也相似,风风火火,一点就着,像夏天毒辣的太阳。
他说鸟哨是门古老的技艺,要是连蓁蓁都学不会,世界上就没有别人能学会了。
“传承断代,如何对得起祖宗啊!”
所以她拼命学,吹哨,削竹子,不然就等着吃粗硬的铁尺。后来,大概十一二岁时,一只不起眼的麻雀听懂了她的话,站在枝头啾啾附和,然后是第二只、第三只……鸟结成群,纷纷扬尾展翼,回应她的呼唤。仿佛一刹那间妄念俱灭,那天,她顿悟了,学会以哨音牵动鸟儿的进与退。
这么魔幻的故事,如今的女高中生是不会相信的。
幸好,方善善没有问她。
*
第二天,宁蓁久违地搭上去学校的公交车。
那是个历史悠久的地方。脱胎于基督教神学院,一百五十年前变作私立男塾,后更名为书院。迄今,旧时的拱形校门仍留存于校内,沉睡在羽毛球场后面的茂盛林荫。
学生时代,她几乎不坐公交。
骑自行车是最方便的,迎着晨风,一条小道左拐右拐,二十分钟就到了。门卫在那儿看着,每个学生都得下车,推车走过伸缩门,越过一座喷泉才能再骑上。教学楼分散在深处,当时年级主任喜欢抓迟到,学生们常常极力辩解:已经努力在跑啦,都怪学校太大了。
原来我没忘啊。
公交车到站,宁蓁走下台阶自言自语。当初的记忆还是埋得不够彻底。
「姐姐,我在侧门等你!」
方善善发来微信。
「你知道在哪里吗?」
「我找找看。」
沿着马路向东,路口左转,面对居民楼开出一扇小门。高中生从铁艺栅栏旁边钻出来,朝宁蓁高举双手。
“帮我开门吧叔叔,喏,给你老师的批条。”
方善善袖子里藏着纸片,类似允许外人进入的许可。
门卫是个大爷,头发白了半边。宁蓁视线无意中掠过他的小屋子,里面有椅子,有旧钟表,角落堆着学生的快递,还有一个淡粉色的毛绒玩具。
长而弯的鼻子,只有大食蚁兽长这模样。
“现在是上操时间,”方善善像上次一样主动挽她的手,“我先带你逛逛学校吧!”
女孩子兴致勃勃,名正言顺逃掉一次早操。
宁蓁不想扫她的兴,没坦白自己其实在北城二中念过书。
“首先是校服颜色,姐姐你看他们。”
学生们拉长队伍,陆陆续续跑向操场,校服外套以白色为底,点缀深红装饰。
“二中校服有三种颜色,三年一个轮回。他们是高一的,穿红色。我高二,穿蓝色。高三学长们穿绿色。”方善善解释道。
宁蓁鬼使神差地问:“那初中呢。”
善善笑得明亮:“也是三年一个轮回哦!”
她当年穿的就是蓝色校服。
沉沉的蓝,像静谧的、突然断层的海。
“蓝色最好看了,是吧。”
宁蓁目光黯淡。
“有品味!都说蓝的显白,衬得人气质好,蓝校服那个年级老出帅哥美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