鸟哨(48)+番外
宁蓁没有看过去,装作一座冷漠的雕像,倾听人类的哭声。
回避注视就不会让对方难堪。她一直等,等到方善善用掉半包纸巾,肩膀停止颤抖。
“他怎么会知道。”
“因为,”女孩断断续续抽泣着,“我们上课传纸条。”
写在小纸条上的秘密被老师当场打开,你看着他的眼神闪过一瞬困惑,接着变得严厉,前所未有,当着全班人的面说,下周上课喊你家长来一趟。
发生什么了?
怎么回事?
那个好学生要被叫家长?
同学们窃窃私语。一些视线射向你,另一些好奇地流向你的朋友,她脸色苍白,抿着嘴紧张摇头。
你困在座位上,周遭轰隆隆的坠落,天崩地裂。
年龄差意味着权力的倾斜,可高中生太年轻,还不懂。
“为什么不选同学呢。”
“那些男生,要么打篮球回来臭烘烘的,要么课间大讲黄色笑话。”方善善红着眼睛都要表示嫌弃。
或许难以反驳。
十年前,班里的女生也对稳重得体的英语老师心怀向往,只不过没有人像她这么认真。
“其实……我好羡慕你,姐姐。”
宁蓁感到一丝讶异。
善善吸了吸鼻子,继续说:“你那么漂亮,还会吸引小鸟,像公主一样。”
风掀起波澜。
白头鹎依然待在长椅旁,叫声嘹亮。
她浑身僵滞,嘴唇张了张,仿佛生了锈迹。
“可是鸟哨,原本是用来捕鸟的。”
“啊……”
那次报告采访中她有所隐瞒,方善善聪明却意外纯真,从来没意识到这种用途的可能性。
对,鸟哨是用来捕鸟的。缺少录音手段的年代,人们用哨子模拟鸟叫声,再将它们一网打尽,拿去食用或交易。
所谓同类的声音,根本就是一场陷阱。
湖水辽阔,深不见底。宁蓁浸在水里,长发黏着皮肤,全身湿透。
附近应该养着几只鹅,鹅毛的羽轴十分坚硬,如今它们也消失了。地上一滩血迹,阳光似的闪闪发亮。
然后……呢?
急促的呼吸压入耳朵,脑海中一片黑色闪过。
“你也很漂亮,你的眼睛像鸮。”
话题诡异地倒退到五分钟之前。
“噗,‘鸮’是猫头鹰吧!”善善破涕为笑,“你竟然这样子夸人啊……果然,美女的性格都有点古怪。”
女高中生以为对方只是怔了一下,随即转过来称赞她。
风声,叶子簌簌声,熟悉的湖和小道尽头的竹林。宁蓁微微蹙眉,想起这里是学校。
“别安慰我啦,”方善善语调轻快些,“我有自知之明的。那天看见你们站在一起,觉得好般配。”
“那天……?”
“就是,”她撅了噘嘴,小心地说,“后来没做成非遗报告那天。”
“明明发微信说让人少管。”
“诶,你看见啦……因为当时我嫉妒你啊,所以,对不起嘛!”
方善善捉住宁蓁的手臂不肯放开。
“你不会再喜欢老师了,对吧。”
“嗯,我发誓!”
她哭过,又笑了,情绪像暴风雨一样忽来忽去。
宁蓁不知道十六岁的年纪能不能学会释然。过一会儿,二人起身离开,她缓慢回头,感觉自己的一部分留在了长椅上。
第26章 记忆的弹性(下)
穿越竹林和小池塘,初三的学生又在绕着校史馆跑步。他们的校服与高二年级几乎无差,除了镶在上臂的星月标志。
“还有三圈,不准掉队啊,跟上跟上!”
人高马大的体育老师杵在路边高喊。大家气喘吁吁,步伐稀碎,目光胡乱飘着。
“好辛苦啊……”
这次,方善善没有去拍手加油。
上回她心高气傲说了什么,具体的字眼已经模糊。但是,人们的确不能忽视星星与月亮之间那道难以跨越的鸿沟。北城二中的高中名声在外,风气散漫自由,义务教育范畴内的初中部却遍布严肃紧张的低气压,容不得半点闪失。
孩子们还在跑,高中学生已经下操了,手中拿着零食陆陆续续往教学楼踱步。
“唉,”善善深深叹了口气,捏住宁蓁的手心,“去找老师吧,我们走。”
两人逆着人流,被迫引来陌生的探视。回到高二教学楼,水房门口,又撞见那个圆寸男生跑来闲聊。
“善善,又带你的报告人……”
还没说完,就见方善善瞪了一眼。
“什么呀!你记错啦,这是我的姐姐。”
宁蓁待在一旁无言,下一秒被她推进了办公室。那女孩双手合十,眼睛还微微泛着红,口型在说:“拜托啦——”
咔哒。
门关上了。
屋内宽敞且明亮,年轻男老师坐在桌前,皱紧眉头批阅着一沓试卷,红笔唰唰划在纸面唰唰作响。
让人梦回青春的声音。
宁蓁叩了叩门,走近,对方不作反应,只一个劲在卷子上打钩画叉。
“王老师。”她出声提醒。
男教师笔下一顿,抬起头:“不好意思。”
“您好,我是方善善的姐姐,听说最近要让家长找您聊聊。”
“哦,对。”
王老师撂下红笔,把卷子对折,匆忙拉开办公桌抽屉,却没找出里面的东西。
“我记得您来过一次,在楼外面,呃……”他眉头锁得更紧,“那个,伤口。”
果然。
一个谎言要用另一个去圆。该怎么解释善善的姐姐曾经出现在学校里?难道王老师已经发现她的真实身份是非遗采访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