鸟哨(71)+番外
现在宁蓁学会辨认树叶的形状。有棵树坠了小花苞,乳白色,她之前拍进app,又在网上搜寻过资料。
那是珙桐,重点保护树种。
莫昭手里的火星燃着。林间风起,白烟散了,但他控制不了烟灰往哪里落。
春日山间,尼古丁和焦油是危险的气味。温霖以沉默质问,一根烟有没有可能引发山火。
“把烟掐了。”
他给的不是提醒,而是警告。
莫昭在商海沉浮久了,自然懂得权衡利弊。烟蒂掉下去,被皮鞋踩着左右碾转,火熄了,闷成一缕白烟,旁边一同碾碎了几只蚂蚁残尸。
他垂首,眼里流出精光。
那副姿态让宁蓁想起从前。有次莫昭请她看了部包场电影,讲述主角二人用超轻型飞行器引导鸟类迁徙路线,结局后他说,弱肉强食,人定胜天。
“我从来说到做到,温霖,”他冷不丁挑衅道,“你得为今天付出代价。”
手心被绳子牵拽,沐沐似乎嗅出空气中的刺激气味,尾巴低低夹着,朝他们呲起尖利的牙。
气氛剑拔弩张。
她正在想莫昭怎么知道他的名字。同一时刻,她看到那个男人攥紧了拳头,手背青筋暴起,如虬结的树根。
显然温霖比她看得更清楚。
“你调查过我。”
莫昭不置可否。
“那你应该知道舞蹈生最习惯什么。”
风声低啸,吹得宁蓁摇曳两下。
思绪猛然回到破旧的童年。姥姥每个周末送她去商业街,东边有栋灰色矮楼,墙面玻璃泛着幽蓝,夏季时映出灼烈的太阳。此后她频繁梦见小时候,走到舞蹈教室底下,晕乎乎仰头盯着楼上的蓝玻璃。
想跳舞,这是她朦胧生发的第一个信念,但梦中的老街已经空无一人。
“舞蹈生……”
她重新审视起他修长的身影。
答案是疼痛。
常年练舞的人难免受伤,也最会忍痛。
温霖视线淡然锁住莫昭膨起的拳,问他想打架么。
树后,宁蓁右手一抖,松开牵引绳,沐沐没了束缚,立刻飞奔出去冲向主人,嘹亮的吠叫响彻鹭山,树叶都为之震颤。
他俯身去迎接它,在那之前,她感觉温霖拨开了风,深深望了过来。
*
之前漫长的七天内,宁蓁并非无事可做。期间她回了趟家,翻箱倒柜,想找出与文学社笔友往来的信件。
银喉长尾山雀因她降落,因她被猎杀。少女心中刻下难以磨灭的阴影,那阵子她过得浑浑噩噩,一靠近学校就呕吐,于是发疯似的摔了书包,扔了所有让她恶心的东西,以为这样能慢慢好起来。
最后连珍贵的信,连朋友,她都弄丢了。
深夜,宁蓁搬开储物箱,找出几本高三课本和教辅书。透明书皮伤痕累累,纸张泛黄,她坐在地板上挨个翻遍,一页都没落下,期望夹缝里掉出一丁点儿碎片。
真的……
真的是他么?
那个曾经写了十数封来信,字迹清秀,与她坦诚相见的人……
啪嗒——
一沓蒙尘的纸突然飞出来。
信封方方正正,外面写有他们专属的标记,红桃与黑桃K。信件封口处以胶棒粘合,早已风干,剩下一滩皱巴巴的粗糙。
宁蓁双眼惊喜地亮了。
指腹掀开封盖,她伸手进去,却什么都没摸出来。
里面,竟是空的?
“怎么这样……”
大概当年哭得昏天黑地,匆匆看过,也一并丢了。宁蓁总算知道了什么是因什么是果,她有点儿恼,不甘心地撑开信封,又一次确认里头空空如也。
这恐怕是她能找到的唯一一封。
后来翻遍原木色的老房子,仍旧一无所获。
她抱住膝盖叹了口气,莫名委屈得眼睑泛红。
没有回信了,再也没有。
为什么当时她就不能……
身体卸力,胳膊搭在膝头垂下来,手指还捏着空信封,沉甸甸的。
等等。
沉?
宁蓁起了疑心,指尖掐一下信封边缘,掐出两声簌簌的脆响。
她举起来,对着天花板的灯眯了眼睛。
它落地的时候声音更重,厚度也和一般的信封不一样。
她撑起身子,摸向桌角的笔筒。信封内有机关——十六岁的她倒在了潮湿的血水里,眼前蒙上猩红,完全错过了这些线索。
剪刀割开密合的侧面。
果然,是嵌套结构,里面除了丢失的信,还在夹层中藏着东西。
宁蓁轻轻抽出——
新的纯白信封,尺寸更小,用A4纸折成。
封盖上蓝黑色碳素笔写着:给师姐。
窗外积了雨云。胸口一股炽热呼之欲出,她长发里渗出薄汗,谨慎地撕开封口。
一张小纸片。
「九师姐你好,这是我的联系方式」
「我想认识你……」
「如果不介意」
「可以加我好友吗?」
宁蓁踉踉跄跄抄起手机,右手颤着点开“新的朋友”“添加好友”,输入那串字母。
甚至来不及按下搜索,下拉栏已经跳出联系人,一方月白的纯色头像。
点进去,直接跳转到对话界面。
真的是他。
她双唇微张,哽咽着,眼泪涟涟打在屏幕。
许多事、许多细节忽然拧到了一起。为什么他有时能读透她的想法;为什么他说“后期奎因问题”,说“凶手会回到犯罪现场”;为什么他问“学校里有没有鹅”;为什么濛濛细雨的夜晚,分明第一次见面,他却知道她曾经的志向是中文系。
还有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