捭阖录(30)+番外

崔言即没有一夜白头，也没有茶不思饭不想，四季照常流转。

不过是崔言的猜测罢了，又能证明什么呢？天下已定，句宫一梦都成往日云烟，崔言才二十九岁，却仿佛过了一世之久。

…仔细想想，遗光死时，也才二十五岁罢了。

她不敢向杜鸱求证，遗光为崔言而死，比遗光死于非命，更让人难以消受。

崔言只想回到父母身边，她们已经分别了整整十一年，却在她三十岁这年，又等来了杜鸱。

这次他单骑前来，蓝衣依旧，到底不年轻了。崔言嗅到丝不同寻常，心中有几分抗拒，还是差人请杜鸱入城。

想不到她们也有对坐无言的时候。遗光到死都记挂崔言，崔言看着眼前这个自己爱了半生的男人，好像就那样了，还是忍不住发出一声冷哧。

“我辞官了”杜鸱说。

“越华也不要了？”崔言立刻反问，他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

“本就是一国公主，于已战胜句，成为霸主，她何愁再嫁。”

“真是忙活一遭，白给人做嫁衣。”

受她冷嘲热讽，杜鸱毫不在意：“鸟尽弓藏，兔死狗烹。如今天下太平，于王只可共患难，不可共富贵，连遗光都容不下，我在背后出谋献策，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听他主动提起遗光，崔言不禁问：

“遗光之死，究竟是谁的主意？”

“她知道得太多了，你也是。带着句王，于国肯定不会放过你，最好的下场，就是囚在东城一辈子。现在没有句王，也难保不会为了封口除掉你，与其坐以待毙，不如跟我去北方，另求生路。”

“我已不是二八女郎，有何出路？夫子，你也该服老了。”

杜鸱不耐的点点桌子“我几次散尽千金，总能再度起家，到了田国，我为相国，你为夫人，委屈不了你。还是你仍想我送你入宫，二度为后，倒不失为传奇。”

“呸！说白了，不还是教我私奔么，枉我一直叫你夫子，好的不教，净教坏的！”崔言气血上头，执着道：“你还未回答我的问题”

“早些年不问，现在在意起来，你心底有了想法，何必来问我。”

“你们果然有事，把我蒙在鼓里，还怪我不问？”崔言逼近，厉声问。

“你是商人，凡事必讲究代价，你把遗光送到句国，她为你除掉申元做报答，借粮一事，你何以为报？遗光若非死不可，我又怎能苟活至今，她以死，交换了什么？”

“卿为国涉险，我自当效死力。可斯人已逝，你总想着这些，又有什么意义，徒增忧愁罢了，不如珍惜当下，借着她给我们创造的良机，扶摇直上——”

“你懂什么！”崔言一把揪住杜鸱的衣领“正是因为我不知道，才不安呀！她若是为了我才赴死，我又岂会坐享其成！”

“你满嘴要为遗光效死力，实际却踩着她的尸体，平步青云！”

“够了！”杜鸱推开崔言，崔言倒到一边，小声抽泣着。

“是，她是为你而死。我就不能为她做些什么吗？”

杜鸱终于承认，把头撇过一边，半边脸隐于阴影中，却难掩声音中的苦涩。

“为成大业，你我不是胜者，就是牺牲品。向句称臣，把于国人的命交给别人，早晚也会被饿死。”

“是啊，在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贵族眼中，从来就没有真正认同过“欠债还钱，杀人偿命”的道理吧。落到自己头上，就觉得自己的命比别人的精贵，总有道理去逃避。”

“遗光明白她在做什么，为了自己人的生机，牺牲无辜的句国百姓，也愿意偿命，可她自己呢？”

“我告诉遗光，就算她死了，于国也未必就能一直繁荣昌盛下去，于王只是没那个条件，难保不会变成句王一流。遗光愿意承担一切罪责，愿意为那些牺牲者偿命，她本是最不该承担责任的人，却要为此而死，她难道就没有半点私心吗？”

“她说自己早就清楚，这世道变化，如日月交替，没有永恒。遗光本就是短命之人，若自己的死，能换得一时之变，也算死得其所。何况，她也有私心。”

“遗光的私心，就是希望在她死后，我能保全，照顾好你。你有大夫之德，却无大夫之恶，也不过是个会思念父母、有血有肉的普通人罢了。她甚至不想我告诉你，考虑了所有人，唯独没考虑她自己。”

都说有施遗光没有心，却被崔言亲自推翻，她捧着心口，分明有两颗心在她胸膛里砰砰直跳，泪流满面…

“可笑我们师徒三人，纠缠了那么多年，竟然互不了解，也没一个，学到夫子你的精髓…”崔言瘫在地上，边哭边痴笑着。

杜鸱叹息一声，蹲下身，将她扶起。

“她一心向死，你这样伶牙俐齿，怎么就劝不动她？你难道不爱她吗？为什么不救救她？”崔言扒着他的裤脚。

“求仁得仁，又有何怨？她成全我的事业，我就成全她的道。”

“既然明白了，就莫要做那申元，死后才得到珍惜，随我去田国，哪国也好，做我们想做的事，让越君公主一众后悔去吧。”

“不！我不去！我哪都不去！你只会四处把水搅浑，我再也不想经历了！我，我只想再见我父母…”

杜鸱皱眉，手上用了点力。

“你不去，还想去哪里！于王就是把你父母捏在手里，你才对他的安排言听计从，画地为牢。你能抛下他们去句国一次，连孩子都能舍弃，就不敢迈出第二步吗！”

“就没有其他办法吗！我没有杀理！就算他是句王的孩子，也是我的孩子呀！他是病死的，我亲眼看着他断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