卜算子·曼珠沙华(11)
父皇灼灼地盯了他一会,蓦地笑道:「阿柳许久不来,今日陪朕手谈一局吧。」
我悄悄退了出去。
瑶华宫中,那个平平无奇的内侍已然垂手而立。
我将一纸薄信交给他:「让燕王动手吧。」
第20章
当晚,北燕使团下榻的驿馆里,发生了群殴事件。
起因是一名北燕来客,说驿馆中有梁人骂他们是「骚奴」。气怒之下,几个燕人直接掀桌打了起来,直打得那梁人鼻青脸肿。
大梁一向以天朝上国自居,自然受不了外人在自己的地盘撒野,馆中梁人便也一拥而上。
打得一片混乱,人人见血。
最后北燕主使的气性也上来了:「大梁欺我北燕缺盐,禁止官盐贸易。如此盟约,不签也罢。」
说罢,竟真的带了整个北燕使团,连夜出城而去。
父皇狠狠发落了大皇兄。
又命柳容与带人追出三百余里,才终于将北燕使团劝回。
紧跟着,前朝有人上折,检举柳家往北燕贩卖私盐,牟取暴利一事。
父皇震怒,下令彻查。
柳家只好弃卒保帅,放弃了与北燕往来,负责贩卖私盐的那一支。
而柳家那一支的话事人,正是柳庶人的亲哥哥,大皇兄的亲舅爷。
父皇往冷宫里送了三尺白绫,赐死了柳庶人。
却对柳昭仪依旧恩宠,甚至还因柳昭仪诊出有孕,直接封她做了柳贵妃。
柳容与也因追回使团有功,圣宠更胜从前。
前朝柳家渐渐分为三派,有依旧押注大皇兄的,也有继续紧跟柳容与的,还有转头去捧柳贵妃的。
大皇兄变得愈加阴沉。
他逐渐阴湿暴戾的眼神,变得越来越像父皇。
终于有一日,他在弘文馆里拦住了柳容与。
「柳太傅,我真是没有想到,与三妹妹飞鸟传书的贼人,竟然是你。」
柳容与目色淡淡:「臣不知大殿下在说什么。」
大皇兄冷笑:「有人在你府中,见了一只翠鸟。」
我心口微震。
原来母妃带去江南的那只翠鸟,竟不是死了,而是特意放飞,送信给柳容与托孤的吗?
那是不是意味着,她在离宫前,就知道自己有可能会死在江南?
我浑身发冷,突然不敢再往下想了。
柳容与的声音也很冷:「臣无妻无子,养只鸟逗趣罢了。大殿下连这都要管?」
大皇兄阴寒的目光穿过柳容与,落到我的脸上,像蛇一样,滑腻腻地爬了一圈。
「柳太傅真是嘴硬啊。如果我去告诉父皇,太傅不过是你爹在南疆任上,与一贱籍女子苟合而生。你在南疆长到十六岁,还与短命的宁妃自幼相识。
「你说,父皇会不会相信,你府中的那只翠鸟,就出自瑶华宫。」
他甚至有些不怀好意地笑起来:「或许我还可以跟父皇说说,三妹妹这整日淡淡的死人样,倒跟柳太傅颇有神似之处。」
柳容与沉默了很久:「大殿下想要什么?」
大皇兄放声大笑。
最后神色一凛:「我要你辞官,滚回南疆!」
柳容与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声:「好。」
就越过大皇兄,径自走进了漫天的雪雾里。
看着柳容与一身玄衣,在雪地里踽踽独行的背影,我突然想起了六岁那年,玉华寺的大雪。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柳容与。
当时我在寺中出痘养病,成日昏睡。母妃就站在我的窗边,与他说话。
窗外大雪纷飞,柳容与抛下了一切,要带母妃离开:「曼珠,跟我走吧。我都安排好了。我们回南疆,从此隐姓埋名。」
母妃摇头,拒绝了他:「我不能走。我走了,小柳儿会死。」
柳容与苦苦哀求:「我们带上她一起走,我会准备最好的马车,最舒服的被褥。」
母妃冷静得有些可怕:「这样我们都逃不掉。」
「逃不掉就一起死!」
「你我都不怕死。可我的小柳儿还这么小,我想要她好好活着。」
母妃关上了窗。
柳容与独自离开后,我听见母妃哭了。
自我记事起,只见母妃哭过两次。
还有一次,是她在江南,情知自己难逃一死,放心不下唯一的女儿时。
白茫茫的雪色突然刺痛了我的眼睛。
人的一生,到底要经历多少次失去,才能心如铁石,无坚不摧。
就像眼前的大皇兄,阴恻恻地又拦住了我:「三妹妹,你也不想我去跟父皇说些什么吧?」
我停下脚步:「大皇兄又想要我做什么?」
「别让柳贵妃把孩子生下来。」
「我的手伸不到那么长。」
「别装。你可以让钦天监去跟父皇说,那贱人肚子里怀着的,是个灾星。」
我目光沉静:「女人生子,如过鬼门关。柳贵妃未必能生得下来。就算生了,也未必是男胎。大皇兄又何必现在出手,徒惹父皇疑心?」
大皇兄盯着我看了一会,凉凉地笑了:「三妹妹说得也对,那就等生了男胎再动手吧。」
我颔首称是,目送大皇兄得意地离开。
他确实不再轻视我了,但他也根深蒂固地觉得——
皇位的竞争者,只能是男人。
第21章
吕道微却跟大皇兄截然相反,他总是对我有着莫名的信心。
比如此刻,他坐在瑶华宫里,吃着我的花生,闲闲与我说着,柳容与托他算柳贵妃命格的事:
「太傅也真是多虑,有你那张黄裱纸,皇帝他绝对不会封柳家女为后。」
我斜了吕道微一眼:「他不知道那件事。」